序:水野明理与吉田千岁
第一次开始地下服务,是在高中二年级的秋天。
拥有着「现役JK」这一极具价值的特殊品牌,外加上被无数人夸赞过可爱的脸,还有怎么样也吃不胖的完美体质,月收入有时能超过普通的上班族。
这在风俗行业,算中上游比较吃得开了。
偶尔若是接到了AV的拍摄工作,那样拿的钱会更多,我没有多少反感露出在镜头前,反正我们这类涉及现实的临时工都会打上奇怪的马赛克——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普通的马赛克——,我原以为凭借自己的优势能卖个好价钱,不过我的片子欢迎似乎不那么受欢迎。
我问过制作人,他告诉我大家还是喜欢看脸部没有马赛克的,我才恍然大悟。
当我提出也不用给我打马赛克的时候,制作人说这是违法的,他不能这样干,弄得我很生气,我们这个行业难道不是违法的吗?干嘛在意那么多。
店里和街上都有很多跟我处境相似或不相似的女孩,尤其是这几年似乎经济不太景气,从业者明显增加了,很多很多与我同样的「现役JK」涌入地下服务。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怎么了,跟她们聊天也完全接不上话,那些热门的流行词我是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只是一年的时间就会产生沟通和认识上的鸿沟吗?我不敢相信。
可能社会远比我想象的要发展得迅猛。
我与之前的同学也完全断了联络,上次给他们发LINE好像还是在一年前吧。
简单来说,我辍学了。
不过这件事是一个秘密,我永远藏在心里没告诉过任何人。我跟老板娘说的是我是一年级,所以她至今仍认为我还在读书,因此星期一到星期五的白天我总要在外面找个地方把时间消磨,然后掐好放学的时间在店里露面,由于我好像挺热门的样子,不出十来分钟就会有我的指名。
只用手服务是一万日元,加上嘴是一万五日元,如果要进行下一步的话是两万五日元,不过必须戴套,不戴套我是不做的,虽然我是无所谓,但老板强制立下了这个规则,我原以为她是担心我怀孕,结果她说这是为了店里的收入。
似乎如果开放了不戴套的后,其他服务的价格就都得压低了,合算起来还是只设置戴套更稳妥,客人也会对我更有兴趣,而且也要更安全。
哦,对了,还有特殊服务。
我不提供SM这样的特殊服务,老板把我的定位设置成清纯系所以严格要求我不能这样做。我能提供的服务种类很多,不过大多数客人若是要点大多集中在两项,一项是COS服务,另一项便是拥抱服务。选择后者的客人很多很多,有时候甚至出现一连两三天我都一直在抱客人的奇景。
选择这类服务的客人有中年丧女的大叔,把我幻想成他已经去世的年幼女儿长大后的样子,不过我搞不懂如果客人你的女儿长大后来这种地方工作你是做何感想啊,我好歹有点自知之明自己是被社会唾弃的存在。
也有想要跟女孩子谈恋爱的阴沉男,这个类型的客人年龄参差不齐,有跟我一样未成年的高中生,还有三四十岁的大叔,他们来选择这项服务也是为了体验恋爱的感觉吧。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未来如果有一天,你交了女朋友,但是她如果在做地下服务你怎么想啊?虽然我觉得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就是了,就连跟我说话都有些磕磕碰碰,出于无奈我必须一改人设变成开朗乐观活泼的现充女,我的原设定可是不善言辞、父母双亡的文学少女耶?
嘛嘛,这些我都能接受,也能很好地饰演角色的变化,老实说我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当AV演员下海的优越条件,不过我讨厌被规定了的上班时间,所以便作罢了。
至于COS服务……我真不太想多说,无非就是换套衣服的事,其他的几乎完全不改变,就是比普通服务的单价都要翻一倍而已。
跟我在一起工作的同事,都说我开的价格很贵。
虽然我很想反驳,不过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还有一项特殊服务是「女友体验」,这项服务的定价是八万日元,超贵。
我工作一年多以来,只有七个客人选择了这个服务。
选择的人寥寥无几,一方面是相比于其他服务要贵很多,另一方面就是老板问过我三年级了是不是报了补习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撒谎无数,为了圆一个谎言往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老板认为我每个周末都要去补习班,还以为我是学校内的优等生,只是家境清贫无力支出学费才迫于无奈从事地下服务,就连目标大学都是早稻田这种我想都不敢想的知名学府。
至于优等生的扮演,好在我理科学的不错,老板似乎认为理科学的好的人都是优等生。至于为什么辍学一年了还能像模像样做题,答案之前我的成绩还算不赖,光靠着底子也能勉勉强强混过去。但想来往后再过段时间我也会把这些知识忘得一干二净吧,反正也是不需要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可留念的。
说回那七个客人,令人意外的是其中有五个到最后去情侣旅馆开房后只是抱着我睡着了,甚至那里根本没有一点反应,第二天他醒来后我都要强行帮他射出来,用手用嘴或者用下面都无所谓,姑且我还是相当尊重风俗业的,毕竟如果就连我们这些被人歧视与侮辱的从业者都看不起的话,那就没有人看得起了。
不过也有两个客人完全不乐意我这样做,我当时放跑的第一个客人过了一段时间又到店里指名了另外一个女生,完事后老板问他上次「女友体验」的感受怎么样,他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了,包括晚上没有做这件事。
后来我被罚了两万日元。
于是当我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时,我很严肃地告诫他们如果老板来人调查一定要说做过了,千万不要说漏嘴了,我坦白地说自己会被扣很多钱,他也点头答应。
那个客人最后还说:「你怎么拼命念书,还要做这种工作,家里是不是很苦啊?」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稍微有点意识,原来我是被关照的那类人啊。即使客人们在我身上肆意挥洒着他们的原始欲望,将被社会鄙夷的性欲直白地诉加在我身上,将爱液、汗水、快感与空虚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杂、调和成黏糊糊的浆糊,然后随着性欲达到顶峰一股脑地注射到我体内,但他们仍然为我担心,仍然担心着我这样一个人。
虽然这样想可能有些病态,但我却是真心实意的。
我是他们眼中受伤的人,不被关心的人,所以应当被他们这些不受女性欢迎的人「疼爱」。
我像是化作了某种意义上的偶像……又或者说是神明?真是可笑。
哪有偶像或神明把身体出卖给信徒的啊,就连地下偶像最近都不这么干了。
两个星期前害我被罚钱的客人指名了我,完事后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然后就不小心说漏嘴自己被罚钱的事,他非要把钱还给我不可,我没收,我倒是不担心再被罚钱,不过那是我自己没跟他说清楚的问题。
他说,以后还会请我来做「女友」。
然后他鼓励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摆脱悲惨的命运,回归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既没有在读书,也没有悲惨的命运,充其量只是自作自受,而且我认为现在的生活姑且算作正常。
对不起哦,我骗了你。我在心底这样跟他说。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干地下服务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了,这导致了风俗业整体价格的下滑,虽然还没有影响到我,但是却或多或少影响了很多我的同事们。
为了保护隐私——尽管我们其实连身体最重要的部分都出卖了,但我们却格外注重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们的故事我还是用化名来称呼吧,我想她们若是知道我在某处记下了她们的事,看到是化名的话也不会太生气吧。
但我事先声明一句,这儿没有大众想象的黑暗,当然也不可能是有多光彩的地方,用老板的话来说,我们是一群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孤独又空虚的家伙,无依无靠。
真正的优等生小优,我跟她的关系还不错,她是在一所管教很严的女校里念书,偏差值也在上游,来我们店里也只提供按摩服务没有出卖身体,就负责单纯地在一楼给客人按摩、洗脚,她目的纯粹是为了钱而已。
不过我打心底笑话她眼界是不是太窄了,只能想到风俗业,但这种话我一次也没说出口,而且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有一天,她在下班的时候遭人跟踪,然后被强暴了。
被强暴后的小优哭了很久,她不敢找家里人倾述,也不敢找朋友说,更别提报警了,那几天里一股脑地往我身上钻,老板也特许没有给我接客。
哭了好几天,在她悲伤的最后的那一天里,她问我跟男人做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可是她一遍又一遍问我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随后眼泪又从她漂亮的浅褐色双眸中挤了出来,我实在不忍心,只好跟她实话实说。
「最开始其实也蛮疼的,不过后来慢慢适应了……看到客人满足的表情,其实也还行吧。」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真的,我没骗你。」
她点了点头,立刻就停止了哭泣,然后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天真地以往她应该走出来了,天真地以为……
我没有意识到我说错话了,事实上或许我的话才是导致她堕落的罪魁祸首吧,我说的那些话语也许就是中世纪传说里经常出现的恶魔低语。
她第二天就找老板商量,说自己也要接客,就算老板说再怎么样也不同意,她还是苦苦央求着。接着第三天,第四天,她都央求着。
第五天,她没有在店里出现。
第六天,她仍然没有。第五天
第七天,我们都知道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又过了大概三个月的样子,我晚上下班走在后街,在一条没有灯的小巷子里,看见她正被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摁在墙上强暴,制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胸罩露了出来,内裤也翻在外面。
然后她注意到了我。
她的脸上露出了那天在我怀里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仿佛在说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似的。
我快步离开了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次也没有回头。
隔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板,老板说她肯定已经自暴自弃了。老板问我当时她向我倾述的时候说了什么,我隐瞒了最后的对话,故作惆怅与可怜地说:「她就一直在我怀里哭……一直哭……说了好多关于她家里的事,说了好多她自己的事,然后就一直哭……一直哭。」
老板听了之后特许了我一天休假,我说谢谢,但这也是假话,因为我想不来其实随时都可以不来。
我又路过了那条巷子,里面没有一个人。
然后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走这条路了,不用再看这条巷子,这没有意义,当然,我也再也没有遇到她。
再说另外一个女孩吧,她的名字叫小雪。
小雪比我小一岁,她是从乡下离家出走然后逃到东京来的,为了维持生计才选择了从事地下服务。原先我对抱有这种想法的女人嗤之以鼻,笃定实际上她们肯定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放弃守护自己宝贵的东西,早晚都会自暴自弃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更多的人只是想不到而已。
能说不够聪明吗?不能,她们在接客的时候其实比我要精明得多。
但到底是什么迫使她们走上了这条路呢?我思考了很久,明明对于她们来说只要打两份兼职多多少少也还能维持生活,根本不必要来做地下服务交易肉体。
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了,有类人是好吃懒做,只想拿快钱;但还有一类人,她们是不知道,在她们眼里要想维持自己的生活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普通的工作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可事实却发生了。
小雪就是后面这类人。
小雪很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而且她心底善良、踏实能干,还会帮忙打理卫生,很快就成了最受欢迎几个人之一。很多时候月业绩下来她往往比我多十几个客人,赚的钱也远超过我。
她被视作我们店的头号王牌,不过现在这个位置由我来接替了。
半年前,她爱上了一个小钢珠男人。之所以我这样称呼那个男人,当然是因为他在自己的那个上面注入了小钢珠,有人说这样能提升女性的快感,我从没有接过这样的客人,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小钢珠男人的玩法很花,从SM到灌肠,但凡AV片里能想到的他无一例外都为小雪做过了。不过小雪跟我一样,是被老板禁止这种有伤身体的玩法,但她一次也没被老板发现,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我。谁叫我是个爱撒谎的人。
但是,损害的身体不会说谎。
小雪的身体被弄坏得不堪使用,已经不能再接客了,可是她仍然勉强用湿润剂维持湿润,占据着店内头牌的名号。又过了一个月,剧烈的疼痛让她完全忍不住了,于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白粉和注射器,利用这些精神毒品麻醉自己的,即使这样超出极限还是出卖她的身体。
我问她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做到这种地步不可。
她说,那个男人喜欢自己是头牌的模样。
我失语了。
我想骂她那个男人根本不爱她。
我想告诉她清醒一点好不好,她根本就是被骗了。
我想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地下服务者,是被无数人瞧不起的存在。
然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直到她身体的情况被老板发现,然后老板毫不留情地把她赶了出去。
老板说,我们这里不欢迎吸食毒品的女人。
老板说,不要带坏我们这的风气,毒品是绝对不允许的。
老板说,我们这些姑娘虽然出卖肉体,但绝对不会出卖灵魂。
对于老板所说的,我非常赞同。
这没什么好说的,地下工作就是这样。
然后就在小雪被赶出去的两个星期后,我在家门口看见倒在地上衣冠不整的小雪。
那是我第一次犹豫,我犹豫要不要把她带回家。
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我家,给老板报的地址也是假的,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保密。毕竟我是个爱撒谎的女人,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可是我动了恻隐之心。
我把小雪拉了回家。
直到下午她才醒了过来,她先是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望向了我,一开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又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那种笑容好像是在感叹命运似的,胃液一阵翻滚。
她向我告白了。
她说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是父亲赌博欠了一屁股债,然后无力偿还打算把自己卖了,于是就趁着天黑离家出走了。她走呀走到了东京,看着灯红酒绿的钢铁世界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获得了自由。
同时也失去了依靠。
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可是她没找到工作。
至于原因,她说,在面试的时候她很紧张,嘴巴说不出一整句完整的话,我大感惊讶,她在我面前表现得从来没有这样。
我问她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她这样感叹着。
然后她继续说,后来她转呀转,就到了我们店的门口,老板一眼就看上了她,硬拉着让她到店里来参观学习。
接着,她就开始出卖自己的肉体。
可是这不跟被卖了一样吗?我问她。
她说,是呀,跟被卖了一样,为什么我会答应呢?
我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
我们两个人从来也没有明白过自己为什么要踏入地下服务,说到底,这个行业里的女孩子大多也都不明白,只要那么少数几个明白的家伙,我觉得那群家伙可能是哲学家也说不定。
她接着跟我说,自己被从店里赶出来后没几天钱就花光了,她从那个男人那儿买了很多白粉和注射器,从早到晚,一直注射注射注射,不只是胳膊,还有下面,她被无数个不认识的男人强暴,辗转在无数个不认识的男人家里,最终落得个流落街头。
爬呀,爬呀,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钱也没有了,白粉也没有了,她忍着毒瘾一直爬呀爬呀。然后就到了我家门口。
她说,还能见到我,这可能耗费了她一生的运气。
我说,或许吧。
我选择了报警。
以及告诉她一件事,我家的地址要绝对保密,她答应了我。
警察以吸食毒品的罪名逮捕了她,把她关进了监狱,这或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吧,至少我认为,小雪在铁窗网内还能继续活下去。
大人们经常跟我说,活下去是最重要的,生命只有一次。
从警察局里出来我不断在心底复述着这句话。
可是回到家后,看到小雪几个小时前刚睡过的床,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像小优和小雪那样,哭了很久。
我还是第一次,爆发了自己的感情。
十一点我进入浴室,泡澡,在水里我告诫自己,往后这种情况不能发生第二次了。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哭过。
也没有去监狱探望过一次小雪,即使我答应过她。
我没有半点罪恶感。
随后我认识到,自己果然就是个爱撒谎的家伙啊。
说了这么多不好的故事,难道我们地下工作者就没有一个好结局吗?当然有,而且这种事根本不乏。有跟我一样的「现役JK」嫁给了著名的企业家,也有比我年龄大的女性与议员结婚了,还有四十多岁的大妈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从此不再工作,甚至有不知道到底怎么做到反正告诉老板自己考上了教师资格证所以不用再来了的大学生。
但我仍然在店里。
是店里的头牌。
每天都会有客人指名我,甚至有客人专门为我而来。
我很感谢他们,至少我赚的钱是越来越多了,银行卡里的积蓄也每天都水涨船高,迟早有一天我能攒上很多很多钱吧。
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有一天会跟小优小雪那样,被社会上的大人们生吞活剥,然后迎来难以想象的糟糕未来。也许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跟她们一样坏掉吧?
每当我想象这件事时,我都开玩笑地说,不会的。
因为我是个爱撒谎的女人,关于我的一切,除了这份肉体与带给客人的快感和绵延无尽的性欲,其他的都不是真实的。
店里我使用的名字。
自己的家庭。
住的地方的地址。
就读的学校。
年龄。
出生日期。
喜欢的东西。
甚至是常用的手机。
电话号码。
LINE账号。
等等等……我的所有,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可以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没有人知道关于我的真实信息,没有人。
我把自己的存在埋藏在古老的繁星之上,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话,可以在夏天走出东京,抬头看看夏季大三角,在无数颗点点闪烁的星星之中,或许有关于我真实不虚的东西。
我的名字是水野明理,这个名字我不会使用,同样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对外面说的名字是吉田千岁,所有人都叫我小千岁。
眼下我十八岁,辍学,不过在众人眼里我是十七岁,是学校的优等生。
目前从事着地下服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也大概会从事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工作。
我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意外却发生了。
如果总结的话,就是有一个男人对我动了心。
我对他,也没有多讨厌。
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们决定一起生活。
大概就是这样,简单的故事。
第一章:远行
人的本质悬置在人的自由中。
——萨特
大家看AV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女演员淫叫声音很大很甜,有的女演员声音却很小很粗吗?
其实这个跟嗓子的关系不大,大多数女性在性爱的时候都是可以保持安静的,我也是这样。
这种「可以」不是能够的意思,是下意识的意思。
如果我不试着努力扯着嗓子叫出来,客人可能会不太高兴,但那样真的很累,我甚至一度认为接客最累的地方就是扯着嗓子了。因此后来我慢慢学会了看客人的脸色,如果不叫的话客人会不会不高兴,几乎绝大多数的客人都不会不开心,不过我还是以一种间隔规律象征性地叫着,至少要让客人觉得我很舒服,可是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是不一定的。
有的客人喜欢安静的性爱,如果遇上这种客人我真的心情愉悦,至少今天不用让嗓子疼得厉害了。
今天接到的客人就是这种类型,最后结束他射完后紧紧地抱着我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老板在外面敲门说要打烊了他才松开手。
超时的钱是五千日元,他没有半点怨言爽快就付了,有的客人会因为这个跟老板大吵一架,这位客人要好上很多,我不喜欢看人吵架,能不看到的话我心情挺不错的。
客人走后老板就走了进来,我先用纸巾擦干净身上,然后再穿上了衣服,她一直站在门口的位子看着我。
直到我把制服穿好,她才开口说:
「今天辛苦了。」
我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划开了屏幕,跟往常一样,与我有关的信息一条都没有。对于这点,我没有感到半点孤独,反而觉得还不赖。
「千岁啊,你是不是快考试了?」
考试?
我回忆着之前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的确,再过一个月三年级的学生有一个素质测试,不过那个并不算很难据说,我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作为所谓的「优等生」,这可不是能随便马虎的事。
「是有一个,不过那个挺简单的啦,不用在意。」
从床上站起来,我把手机关闭塞进裙子口袋里,回头看向老板,她单手插着腰站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千岁,你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啊。」
虽然我想说大伙都是被世人鄙视的家伙,就别这样嘘寒问暖了,可是我说不出口。就算是我们这些地下服务者心也不是冰凉凉的,我们容易受伤,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都容易受伤。而且很多时候这种受伤是一旦有就无可挽回的,我们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没关系啦。」
我朝老板露出了笑容。
老板听了我的话脸上写满了无奈,然后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随后大家一下子就推开门冲了进来。
比我小两岁刚升上高中的可爱后辈说:「千岁姐,不要勉强自己哦。」
比我大好几岁即将从大学毕业的可靠前辈说:「学习更重要,大学比什么都更重要,千岁。」
跟我年纪相仿的「真·现役JK」也说:「小千岁,考试更重要一点,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们在关心我。
明明只是群被人瞧不起,有时候还要挨客户打的婊子而已,而且她们要是在进行这种工作的事被学校的朋友发现了,那肯定会搅得个天翻地覆吧?我很容易想像,因为她们跟我在这一点上是相似的,都是欺骗对自己而言相当重要的人。
真是有够蠢的,自己被别人骗了都不知道,还要关心那个人。
可是……
果然还是很开心啊,就算是这份关心来源于无数个谎言,但她们的心意却不会是假的东西。
「千岁,你需要休息,下个月再来吧,你再来的时候我们仍然欢迎你。」
「谢谢。」我说,「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都这样了,那我只好休息了啊。」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如果被NHK拍到这一幕,那些制作纪录片的导演们到底会怎么想呢?是地下服务工作者们没有意义的抱团群暖呢,还是会以一种悲哀的笔调评价这件事,然后暗讽整个社会呢?人是复杂的生物,他们应该比我们还明白才对,他们用笔……或者说用眼睛,还是说用心——我搞不懂——来确认,而我们这些人用身体确认。
就算是同样的客人,这一次和下一次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区别的。
更别提不同的客人了。
有的客人会问我们的事,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啊,这一行辛不辛苦啊,有没有打算要换个工作?这些客人心底善良,很会体贴女孩子,可是他们在性爱的时候却有人表现得十分粗暴,拍屁股,抓胸部,掐喉咙等等动作都可能做出来。结束后还会轻声问「弄疼你了吗?」,当然弄疼了,很疼很疼,可惜这种话不能说出来,也不可能说出来,我们只会回答:「没关系。」对于这种,我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反而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只是有可能那一天突发奇想没来由地感叹一句,人真是复杂啊。
我回到家已经到了十点半了,往常我都是用手机点个外卖,吃完然后泡澡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把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里倒入洗衣液,再摁下按钮,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用手机看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看一下YOUTUBE之类的视频网站,到十二点就要睡觉了。
然而今天我却不知道怎么办,因为直到下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三号为止,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用再去店里工作了。我从没有得到过这么长的假期,莫如说若是放假的话我们这些性服务业从业者更要上班,黄金周那会儿生意很火爆,每逢节假日还会遇到外国客人或长得很帅气的公子哥,这都让我们挺兴奋的,就算是工作我们也希望能体验不同的感觉,或是多看几眼帅哥。
尽管我已经不去学校了,白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是我从没有那样干过。那样的话皮肤会变得很差,黑眼圈、鼻子上的黑头、眼角的疲劳是需要化很重的妆才能遮住的,但那样的话接待客人的话——尤其是客人有用舌头舔脸的癖好的时候——可能要让客人吃到满嘴的粉,所以风俗业的女人可不能过度仰赖化妆品,至少对于我这种设定是清纯类的女孩子最多只能淡妆。
有时候素颜可能会有意外的效果,不过我一次也没有过,所以也不太清楚。
至于为什么要出门呢,大概是一种约束吧。如果我不出门我担心这样日子一天一天下去早晚有一天生活会糜烂得不得了,那样还能不能维持优等生的人设可就不一定了,因此我决定每天都出门。不过话又说回来,每天出门就意味着我天天都得在外面露脸,一个学生怎么能翘课呢,而且每一天翘课的人都是同一个,所以我大多时候都是穿着便装,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休学,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对方虽然很多时候都半信半疑,不过似乎大家对长相漂亮的人都报以没来由的信任,我总是能好好得度过。
后来慢慢的,图书馆的管理员认识了我,她们跟我聊天的时候问了我的学校和家庭,我用谎言完美地回答了所有问题,这样一来她们已经接受了我是个病弱少女的设定。若是有人问起我为什么不去上课,管理员们有时候还会过来帮我解释,这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除了图书馆,我还经常出没在咖啡厅、餐馆等地,游戏厅我一次也没碰过,我担心如果被人看到了怎么样也洗脱不了罪名。另外我出门的话要坐一个小时的电车,这只是为了离店里更远一点,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我的谎言可就被戳穿了。
我就这样到外面把时间消磨到傍晚,然后坐电车到店附近,接着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样的生活平静又有规律,我很中意,白天我几乎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读小说——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玷污这类无辜少女,但我觉得至少「文学少女」这个标签可能是真的——,但是我却没有觉得无聊,有时候还能给客人讲一些小说里的情节,他们往往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就算开始做爱还会意犹未尽,思考着故事到底是怎么样结束的,朝我问这个问那个,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意我有没有扯着嗓子淫叫,也不会伸手弄疼我了。
可是我现在有了一个月的假期。
难得的一个月假期。
我不用傍晚再去店里出卖自己的身体了。
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毕竟有整整一个月。
在浴缸里,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划开屏幕解锁后打开了银行软件。
上面的余额显示的是一百多万日元,准确来说,是一百七十三万,这是我把重要的东西出卖后一年多以来攒够的钱。
这么多钱,若是搭配一个月的自由,我能干什么?
一个地下服务者,一个婊子,能干什么?
我实在无法想象。
我们这种人会有什么娱乐?印象里社会上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关于我们日常生活怎么样的,他们似乎对我们喜欢什么爱看什么这种东西漠不关心,像是背台本似的一个劲在问「你们干这一行能赚多少钱啊?」、「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啊?」、「你们觉得这一行怎么样啊?」这样麻烦到不得了的问题。拜托,这是我们这些被你们觉得是「被骗了的」婊子能想出来的事吗?我们这些人难道不是低智商吗?怎么可以跟学者一样做出啥像模像样的结论。
他们就算问了这么多,也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也没有一个人问过「如果不工作的话,你们会做什么?」这样的话。
婊子如果不工作,会干什么?
不会还是做爱吧?
我都快笑出来了,不行吧,那种东西早就腻透了。
吃?
用吃来缓解压力?
也不应该,我们也是需要注意自己体重的。这太简单了,这可是风俗业耶?若是太胖了客人可不会喜欢,而且朋友们也会问东问西很麻烦。虽然不乏有人会通过大吃特吃抒发情绪,虽然我是怎么也吃不胖的完美体质,但我实在不觉得光凭「吃」就能填满整个行程表的。
那会做什么?学习?
不可能,婊子怎么可能学习,她们都是被世人认为没有未来的人。
跟朋友一起出去玩?
……有人认为我们都是性格孤僻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走进了这种行业,孤僻症啊孤僻症。
而且我也没有朋友,我跟朋友已经断开联系很久了。
不会吧……不会吧……
我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一个地下服务工作者,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她如果有一个月的假期,那她会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这就算是已有卖春经历一年多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盯着手机荧幕里显示的余额,我极力思考着所有能做的事。
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做的事,一个绝对没有人会想到的事,一个可以说跟我们这类人完全无缘的事。
——旅游。
*
旅游是个完美的计划。
可以用旅游把一个月的时间填满,远在天边的话就完全不用担心遇到认识的人,彻底断绝了暴露的可能性。可以说旅游是绝佳的方案。
然而要想旅游的话,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没有监护人。
十八岁还是未成年,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耶,买车票的时候肯定会怀疑是离家出走吧?现在又不是放假又不是什么特殊的节假日,立刻就会被新干线站的保安抓到办公室里移交给警察吧?
就算我是个善于说谎的女人,可是这张脸却无法改变,以及我所使用的身份证件。这几样东西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欺骗别人。
我好希望自己早出生两年啊,这样就能作为成年人藐视日本法律了。
「没有监护人的话,旅游的计划完全不行呀……可能连东京都走不出去吧。」
我坐在平时会坐的咖啡厅里,一边看着窗外形形色色路过的男男女女,一边思考着怎么解决监护人这个大难题。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可值得信赖的大人,甚至不如说认识的大人都很少……不对,我知道很多客人的名字和地址,还有联络方式,不过要把他们当成可以信赖的大人吗?显然不可能啊。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一名出卖肉体的地下服务者,他们是渴望解决内心空虚和肉体欲望的人,我们两者的交集仅在店里,仅在那张床上就足够了,可千万不能延伸到现实。
我已经见识过一个小雪了,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小雪。
兜兜转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没办法解决监护人我根本无法开始旅游计划的第一步,虽然我并没有选好地点是在哪里,但显然比起目的地监护人的存在更重要。
需要一位大人,一位可以值得信赖的大人。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会开始痛恨日本法律,我都已经是被许许多多数不尽的男人上过的肮脏女人了耶,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的成熟吗?非要等那个什么都代表不了的年龄走到二十岁吗?有些时候就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显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完全可以迈入大人的殿堂了。(有些轻小说会把第一次做爱讲成结束孩童生活,步入大人世界,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已经在大人世界里糜烂了?就算这样我还是未成年,还是没办法一个人买JR线。)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大人竟然是如此稀缺的资源。接受的教育全都是大人的声音,接待的客人也大多是些大人,极少才能见到年龄相似的未成年,但要从万万千千个大人中找一个能够信赖的却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就像在那些著名的绞肉机战役中寻找某一个具体的士兵,觉得这个任务完完全全是不可能的。
大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即使再过两年,我也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即使我已经与他们的身体交融,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相比之下,我更乐意跟小孩子玩,不过要是被他们的家长得知我是个地下服务工作者那可不太好,因此我尽自己所能地装作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虽然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可是要在小孩子面前撒谎我却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甚至有股罪恶感,这样我就不跟大人们一样了吗?
我不会告诉他们那些小屁孩成年人世界的花花绿绿,更多的是我希望他们今后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头的男人乌烟瘴气,里头的女人也乌烟瘴气。尽管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堕落者,是个毫无疑问的卖春人,是出卖肉体的女人,可我却觉得自己跟红灯区的女人扯不到一块去,她们娇奢放纵、夜夜笙歌,就连我们这些被视作社会底层的女人们都不敢这样做,对我们来说,酗酒可是头等大罪,既伤皮肤还容易吐露心底的秘密,我从没见过哪个同事带着一身酒味来工作,事实上客户也会讨厌吧。
虽然我是卖春的,但我不喝酒,姑且还是得尊重下议员大人们制定的法律吧,说起来我曾经接待过几个议员大人,原本我还以为议员跟普通人会有特别大的不同,最后脱掉他们的裤子才发现没什么两样,一个嘴巴两条腿,两只手还有一个脑袋,以及充满了欲望的下体。戴套,插入,活塞运动,然后射精,议员大人们跟普通的大人一样,而且似乎他们的动作要更快一点,可能是一会儿还有其他事吧。
有个议员说我长得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唱歌也不错,演技看你的样子也还可以,问我为什么不去试着当明星,我笑了笑,跟他说:
「您见过家里没有钱的明星吗?」
议员大人恍然大悟,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不停地抚摸,夸奖我比他聪明地很多。网上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比议员要聪明,现在我被本人这样夸奖,也许真的比议员大人们要聪明吧,不过聪明不聪明又不是作为统治者的硬性条件,像我这种人就完全没有资格了。
抬起头,我忽然发现,我站在斑马线的正中央,有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有人看了我一眼又冷漠地走了过去,有人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怎么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了,我回忆着刚过去不久发生的事。最开始我应该是在咖啡厅里,看窗外的人走来走去,然后我喝完了咖啡,起身离开了座位,一边走一边烦恼着大人呀议员呀之类的话题,接着就到这了啊……
完全没有认识。
这该不会是精神分裂症吧?认知失调?神经衰弱?
可怕的想法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但正当我想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我右侧的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落在了我左侧的肩膀。我猛然回过头,是一名警察。
麻烦了。
虽然我没有穿制服,但他肯定觉得我是翘课跑出来的女学生吧,很抱歉哦,我已经辍学了。
但是我第二反应到了一种可能性,值得信赖的大人……如果是警察的话,毫无疑问是值得信赖的那类人。
可是妓女跟警察一起出门旅游?怎么想都不搭吧?
不对,拥有妓女这个职业的女人出门旅游就很令人意外了,甚至还找了个警察当监护人。
如果要被人知道的话,肯定会被笑话吧。
这其实更像是自首才对吧?
仔细一看,这名警察长得还蛮帅的,脸生的很是俊俏,被晒得恰到好处的皮肤,体格倒是有些偏向瘦弱,不过这一身衣服穿下来却格外显得帅。
但现在可不是有闲心功夫看帅哥的时候。
「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来了,我想象中警察会问的问题。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警察抓到,不过按之前预演过的来应该不成问题。
「诚化高中,警官先生。」我说,「我没有翘课,我现在在休学呢。」
只要表达得足够自信,即使是警察也应该没有理由怀疑我。
不过还得寄希望于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我担心他会要求查看我的学生证,我随身可不会携带那种东西,虽然我丢倒是没有丢掉,但上面写着的也不是诚化高中而是我原本就读的学校,并且刻印着我真实的名字。所以我一生都不想让人看到那张学生证。
「为什么没穿制服?」
「都说啦,警官先生,我在休学所以没必要穿制服啦。」
「那个背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就算你是警察随便看别人的包也是侵犯了隐私权吧?」
「我没有搜查,只是你拉链没拉好,你自己看。」
啊?不会吧?
我把背包取下来,然后就看到拉链脱了一大半,里面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尤其是我塞进里头的制服尤为显眼。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坏掉了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带着制服很可疑吗?我不还是学生吗?」
「当然可疑,你说的是你休学,那你为什么要带制服出门?」
我无法解释。
这是出乎预料的意外情况,我没想到背包的拉链会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坏掉,同时也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背包带出来,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带,以前是因为傍晚要穿着制服去店里才行,现在我又不用去店里,自然也不用带制服,可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我直接背起包就出门了。
「出示一下学生证,还有告诉我你老师的联系方式,我要确认一下。」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警察不耐烦地说。
「因为那张照片拍得太丑了,我不想给你看。」
事实上就算他要我拿出来,我也拿不出来,我的学生证眼下放在我房间的抽屉里好好保管,那种容易暴露的东西我不会随身携带。
「……那,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总有吧,告诉我。」
「我忘记了啦。」
「手机上没有记录吗?」
「很遗憾呢,没有。」
「那没办法了,你得跟我来一趟。」
「啊?没必要吧阿sir——」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饶了我吧好不好?我还有其他事呢?」
「年轻人不要翘课啊,别觉得这很酷,其实很蠢的。」
「是是,是是,警官先生——」
迫于无奈,我跟在这位警察的后面。
他住在把我带到距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不出十多分钟我就要到里头毫无隐私可言了。
我必须想个办法。
然后我使用了那招——
「呐,你交了女朋友吗?」
我掐着嗓子学起了动漫里女主角的声音,据说男人都吃这一套,我希望能够见效。
「你问这个干嘛?」
相当冷淡的回答。
从声音就能听出他完全不知道我的言外之意,而且似乎根本不在意谈恋爱这件事。
「我觉得像警官先生这么帅的男人,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啊。」
「最开始是这样的,不过后来她们就都不太喜欢我。」
啊,他直接说出来了啊?对着我这个陌生人的面,说同事的坏话。
还直白地告诉我,自己不收受女生欢迎的这个事实。
从他的语气判断,以我一年多来卖春的经验,我敢断定这位警官先生从小到大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更不用提性爱经验了,毫无疑问他眼下是与我正相反的存在。我是所谓的烂裤裆,他的话是切切实实的处男。
我擅自牵起了他的手,朝着路边的一个小胡同指了过去,继续掐着嗓子对他说:
「呐,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们过去吧。」
「什么事?」
「在哪里我就有勇气给你看学生证啦,那张照片拍得实在太丑了,我不敢在外面给你看,我怕被别人看到。」
警察先生犹豫了几秒,然后垂下他的脸,整个脸便随之隐藏在阴影当中,我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耳边却立刻传来他的声音。
「可以,过去吧。」
我们一起挤进没有人的胡同里,这里光线很暗,我更看不清楚他的脸了,不过对我来说即使两眼一抹黑我也仍然可以进行下一步,谁叫我是堂堂正正的地下服务工作者呢,还是拥有一年多经验的头牌。
「我们到了,拿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我立刻采取了行动。
我一只手贴在他的右胸,然后脸也紧紧地向左胸贴了上去,我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加速了,紧接着我开始用右手抚摸他的肚子,然后手指往下游滑到大腿上,转弯,到大腿内壁,接着朝上面描了过去。
除了我手里的动作,还有我身上刻意保存独属于少女的体香,一并刺激着他的感官。
那个地方已经充血,开始变大了。
他的性欲在短短一瞬间被挑起来了,我很满意。
虽然没有穿着制服,但我姑且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毕竟我有的时间很多,所以这东西不能马虎。
对于我们来说,服装是有魔力的。
能够使得客人满足的魔力。
JK的服装能够蛊惑无数愚蠢的男人。
而我现在穿的日常衣服虽然不及其一半,但仍有魅力。
要点是尽可能把女性的身体曲线凸显出来,我的胸部本来就属于偏大的那种类型了,如果再搭配上具有视觉欺诈效果的穿搭的话……像是这样在寸衫外套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下半身是一袭长度达到小腿的长裙,当然剩下的部分不能光露着,要用黑色短袜把小腿部位挡住。最重要的是项链,挂在脖子上的短短项链,注意长度一定要挑戴上去后会贴在胸部上方的那种,这样的小装饰能让胸部的大小受到极大的视觉欺骗。
如此一来,从视觉效果上几乎可以说上升了一个罩杯的大小。
然后是要主动展开攻势,这也是要点之一。
男人最难以拒绝的就是主动的漂亮女人,就算是警察,在身为警察之前,也是个男人。
我有作为头牌的自信。
即使现在不是我最拿手的领域,若是穿上背包里的那件充满魔力的制服,才能发挥最大的魅力。但即使如此,挑起男人的欲望,对我来说仍然是习以为常的事。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即将拉开他裤子的拉链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推开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失败了。
我立刻就意识到了。
最开始我先怪罪的是没有穿上制服,后来我才想到是自己的技术不过关。手上的动作一定没有做到位,今天也没有喷香水,全靠着昨天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刺激他。
果然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啊。
「你想干嘛?」
对方发出异常冷淡的声音,那是强装出来的吧。
其实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攻破了。
「如你所见,警官先生,我想让你爽一下。」
我直言不讳。
然后我看着他隐藏在阴影里的脸,直直地盯着那儿。
「我们继续吗?」
「不用了,你不是学生。」
「我没说过我是。」
「也是,但你骗了我。」
「那是出于自保。」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侧过身打算离开。
他真的不打算追究我啊。
可是我不打算放过他,我好不容易……
我拉住了他的左手,他回过头看向我,带着一股怒气地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想把你带到所里去,那样一点作用都没有,你这种人已经堕入了歪道,就算把你救出来又有什么用?不如让你们这种人自生自灭。」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很不耐烦。
「你休了年假吗?」
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谁会问这种问题。
「还没有……怎么了?」
「你年假有多长时间?」
「三十天。」
刚好合适。
简直就跟被命运之神祝福了一般。
我苦苦寻找的大人,可以值得信赖的大人,就在我的眼前。
「实不相瞒,我想请你休个年假,就当你发发善心,好吗?每天晚上你都可以跟我做,我没意见,也不会收钱,只要你跟着我……不,让我跟着你就可以,警官先生。」
「为什么?」
「你听了可不要笑话我,我呢,想要旅游。」
他迅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说:
「你……你,再说一遍?」
「想要旅游。」我笃定地说,稍微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我微笑着面对着他,吐露了自己难得的一句真话,「我真的很想旅游,所以,我想请警官先生,你当我的监护人,毕竟我还是未成年,所以拜托了!」
很意外的,我没有撒谎也觉得心情舒畅。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瞬间只留下了,他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脱线表情。
*
我不认为自己是可以被拯救的人。
不过我利用的是警察这一职业群体普遍具有的良善,而且从那位警官先生的一举一动看来,我认为他应该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尽管态度有些不大好。
他咒骂我是没有未来不值得拯救的,是自甘堕落不配得到救赎的,我承认这一点。如果是中世纪,我怕是要被当成被魔鬼附体的女人送上火刑架。可是,我仍然得向他说个谎,就像以往那样把秘密全部掩埋在心底,我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必须让他或多或少认为我是可以拯救的,我和别的地下服务工作者是不一样的,我是「特别」的。
那天最后我软磨硬泡地跟他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看到他LINE头像是宠物狗的时候我笑话他完全没有警官的样子,他说我的小兔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怎么会,我觉得这个卡通的小兔子很可爱啊?
每天早上在八点之前我都准时起床,向他道早,然后就开始断断续续聊一些关于自己的事。当然这些话也全是谎言,沿袭了我跟老板说的那一套,只是把学校的名字再改一下就可以了。如果他回复晚了我就发一大堆话质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说我好烦我就说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不跟人说话那不是要跟人类社会脱轨了,所以我不要。这样说完他过了一个小时后才回复,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是用敬语,真的很好笑。
傍晚我每次都问他要不要去吃东西,还说了一大堆我之前去过的店,点过的好吃的,我尽可能地详细描述味道和品相。多亏了长期在图书馆阅读小说,我还不至于在这方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我会跟他道晚安,不过在此之前我会跟他讲一些故事或者谜题让他猜,都是我从小说里照搬过来的,我觉得这种东西很有效,对付客人也是这样。准时在十点钟打电话骚扰他,掐着鼻子用那种甜美的动漫音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当他说自己烦了的时候我就用腿打起一下水花,然后告诉他自己在洗澡,还故意发出轻微的淫叫声。男人就是男人,就算是警察也抵挡不了女人。
我想让他知道,我作为一个现役JK,除了卖春外,生活还有另外一面。
让他知道,我是「特别」的。
这样,我或许就能被列为可以拯救的范围内了。
然后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第五天的晚上,在电话里他不耐烦地向我承诺跟我一起去旅游,我担心他事后反悔可是全程录音的,可是那个录音几乎完全没用上,我还挺想看看警察被自己的录音弄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演吗?警察或侦探在录音抽丝剥茧找出了绝对性的证据摆在犯人面前,我还以为可以上演所谓的「攻守之势逆转」呢。
那天晚上我们详细讨论了旅游的线路,我们打算第一站坐新干线去京都,然后租一辆车子一路向北开往北海道,完成一次自由行,最后再从北海道坐新干线回到东京。他向我告知了许多关于出门在外的事,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大人们真是麻烦啊,明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不懂这些吧,是不是稍微有点保护过度了。
隔天,我化了淡淡的妆后就拎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远远的就看到那个警察站在约好的地方。
哦,忘记说了,警察的名字叫作桥上凉介,第一天我就叫他凉介了,我也让他叫我千岁,他没同意,还让我非要叫他桥上先生(一定得带敬语)不可,我说我才不干。
凉介他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外套的款式到是挺不错的,我蛮喜欢那种藏青色的搭配。也只是背上背着个旅行包,看起来很新,不会是新买的吧?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没有旅游过,于是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不会也是第一次旅游吧?凉介——」我故意拉长了声音。
「啰唆,第一次又怎么了?」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
真可爱。
「我就是想说,如果这是凉介的第一次,那我就好好收下咯。」
他扭过头转过身子立马就想跑掉了。
我在他后面用小跑追了好几步,才拉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错啦。」
「再这样我就丢下你一个人,听明白了吗?」
「是……」
我底下了头。
「还有,我们得约法三章。」
还有这一出吗?
算了,不管了,我必须得去旅游,豁出命也要去。
「第一,你不能卖春,以后也别干了。」
「我拒绝。」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了出来,「旅游的时候我可以不卖,这是我的休息时间我当然可以不卖,但是回来我不能保证,这可是我的工作欸,你们政府姥爷不是天天让我们老百姓敬业吗?我难道不敬业吗?」
「……你啊,算了,反正这几十天里你不准卖春。」
「好——」
「第二,我们要分床睡,所以必须得订双床房。」
「欸——为什么呀,我还想跟凉介一起睡呢。」
我有点失望。
因为我的行李箱里可准备了两盒避孕套,我觉得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啦,但他也是男人,往后会发生什么也不一定呢。
「第三,不准穿制服。」
「是是是,亲爱的警官先生。」
虽然我这么口头答应,不过在行李箱里可好好收着我的两件制服,那是我用来战斗的武器,是我这个淫荡魔女用来虏获男人的魔导具,怎么可能不带。
自从上次失手后,我深刻意识到,JK制服对于男人来说才是最大杀器,有时候甚至比可爱的脸蛋,绝美的身材更要有力。
见凉介没再讲话,我主动地卖出了笑容。
「还有什么其他的吗?没有了吧?没有了吧?」
「没有了。」
「可不要反悔哦,这是凉介唯一的机会了,哼哼。」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耸了耸肩。
「走吧。」
「好——」
我拉着行李箱朝着新干线站的方向走了过去,滚轮不停与地面摩擦、碰撞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旋即行李箱的拉杆那儿突然有了一股新的力量,我回头看发现凉介的右手握在拉杆上,却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我来拉吧。」
「谢谢,你人真好。」
我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把拉杆递给了他,丝毫没有婉拒的意思,不好意思是大人的特权,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完全不用遵守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接过行李箱后快步走到了我前面,意思是让我跟着吗?真搞不懂这位警察到底在想什么。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追究这么多。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忽然觉得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夫妻去度蜜月?不会的,不会的,完全不像好吧,一个援交的女人和一个警察怎么样都没办法走到一起。
我的话先不提,倒是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我问过他有没有谈恋爱,他说从出生至今都没有过,也没有喜欢的人。我大为意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容貌英俊、家境优渥、前途光明的人会受很多很多干净的或不干净的女人追捧,但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是只能远远观望的高贵存在。我曾经读过一个中国古代人写的诗,说的是莲花,写下来就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且就算他来我们店里我们也完全不敢打他的主意,毕竟他是拥有执法权的警察,我们是行走在犯罪边缘的地下服务工作者,我们想要生活、想要有这样一份工作,还得仰赖他们身上的警衣。
若是谈及自己,我却惊讶地发现我与他一样是恋爱经验为零的完全小白,虽然性爱经验等级倒是满级了……不过如果把假扮女友也当作是谈恋爱的话,我的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再怎么说我也是换了七个对象的女人,虽然每一个对象都只谈了一天就是了。总之不管这些三七二十一,不管这些真真假假,我姑且也算是约过会的人,在恋爱方面经验也完全碾压这位性格怪异的警察。我觉得有些开心。
我们一起走进了新干线站,这种地方就是每时每刻都人挤人,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以前我是个很恋家的小姑娘,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天真纯情守规矩到晚上七点以前必须得回家不可呢,即使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大人这样约束过我,但我直到高中为止都自己给自己规定了不准夜游。
随后,初中结束,我升入了东京的高中,是一所偏差值还算不错的高中,我在家里人的眼里是未来的希望,是走出来的人,不过我最终却沦落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被那些大人们知道恐怕要把我逐出家门吧?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把我踢出去我也完全能够自己生活,有自己独立的经济能力就是好啊,虽然这份财富的来源不干不净,可以说相当肮脏,沾满了男人的性欲与女人的痛苦,可是钱就是钱,没有人不会不认钱。
这是我刚进入高中二年级,第一个明白的事。
第二个,就是我长得还挺可爱的,很吸引男人。
这或许比单纯的钱还要宝贵,就凭这个,我也得好好感谢父母,谢谢他们把我生成受世人喜爱的样子,否则你们的女儿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关于过去的事情,我连回忆都不太想回忆了,我担心如果沉湎于过去终有一天会在不自觉的地方暴露,因此要把这种可能性杜绝,我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不去思考,不去怀念。
彻底与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
如今我是吉田千岁,而不是水野明理。
我不断重复着这一点。
直到我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上面赫然刻着的「水野明理」四个中文汉字提醒着我关于自己的真实。
我向售票员露出了微笑,然后用手机支付了票钱,从她那儿取票过后,我右手接过了票,左手把身份证塞进了口袋了,扭过头看向站在队列外面的凉介,然后,向他挥手。
「哥,买到啦。」
「买到了就赶紧过来。」
「是,是。干嘛那么冷淡。」
我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去,然后跟凉介一起坐在休息区等新干线进站。
关于我们两个的设定,我是身体不好还在休学的表妹,凉介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我的表哥,家里人觉得我这样天天闷在家里迟早有一天会闷坏的,于是就让身为表哥的凉介带着表妹出门旅游,也算看看外面的风景。售票员其实有些将信将疑的,不过当凉介把警察证拿出来后就立刻通行了。
警察的身份真好用啊。
我不由得这么感叹。
要是我说,我是援交的,所以不是未成年人,我要买票。
估计售票员会大叫着把保安叫过来吧。
另外,设定上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节,在表妹很小很小的时候跟表哥闹过一次矛盾,表妹对表哥大发脾气,说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是这件事表妹已经忘记了,但表哥一直记在心里,因此两个人之间长期有着某种微妙的距离感。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凉介听完表示可以使用,合理性不错。
距离新干线进站还有大约四十分钟,我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那是一款最近买的新款蓝牙耳机,我不太懂电子设备这方面,只是花了大价钱购买而已,反正对我来说现在最不缺的东西可能只有两样了,一个是钱,另一个是性欲。
「凉介,你喜欢听歌吗?」我说,「分你一只?」
他看向我手里拿着的耳机,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接着视线移到了我手里握着的盒子,急匆匆地对我说:
「你怎么有钱买这么贵的?」
他原来是识货的那类人吗?
哎呀,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也能让他帮我买,不至于东挑挑西选选,然后烦恼了半天干脆直接选预算范围内最贵的那款了。
「其实还好吧?也不算贵吧?」
的确在我的预算范围之内,所以我也不觉得有多贵,让一个客人戴套插入就赚到了。
对我来说,这只是很正常的消费范围。
「你干那行真的很赚钱啊。」
「不然怎么叫做暴利呢。」我笑着说,「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啦。」
他皱了皱眉头,我一边用另一只手撩起侧发取下耳机,一边瞥着他看,总感觉这人的视线有些奇怪……算了算了,我把左边耳朵的蓝牙耳机取了下来,然后双手起抱胸别过脸再也没看他那边。我一边偷着笑,一边划开手机播放了音乐。
第一首,是接着我昨天听没听完的,《Further On Up The Road》,作者的话……我翻译不来他的名字,不过还是可以拼出英文的,是Johnny Cash先生。
我很喜欢这首歌不断循环的「Road」押韵,真的很喜欢。
还没听到一半,凉介忽然说:
「你还会听英语歌吗?」
「毕竟还要面对考试嘛。」
「你真的打算考大学?」
「当然呀,不然呢?一直干援交吗?」
「……也是。」
「你真奇怪。」
我嘟起了嘴,然后继续专心听歌。
其实我听英文歌跟考试完全无关,我早就辍学不读书了。该怎么说,我至是单纯喜欢而已。日语歌,英文歌,还是什么别的语种的歌我都能接受,流行的不流行的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我在读书这方面也是,外国的书也可以,日本的书也可以,只要我喜欢就完全OK。我是没有那种非要讲求一切都要是本国的爱国情怀,也没有外国的月亮就是比较圆的崇洋媚外,这种东西不是喜欢就好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争论呢?我搞不懂,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
我开启的是音乐APP内自带的某种叫做「心动模式」——我记不清名字,好像是叫这个——的模式,会根据我的听歌喜好来自动选择歌,所以我也不清楚下一首歌到底是什么。
下一首的音乐响起,我看向手机里显示的名字,《Carter & Cash》,看标题就知道了,也是一首英文歌;再下一首是《甘き死よ、来たれ》,虽然作词作曲都是日本人,但意外的是个英文歌啊。
还没播放半分钟,凉介又挑起了话题。
「……你看动漫?」
「不,我不怎么看,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看呢……」
「虽然我可以模仿声优的声音,但我对动漫可不感兴趣哦。」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我说,「你这人真怪。」
他点点头,又别过脸看向其他地方,完全搞不懂他,真奇怪。
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是几个英文单词不断重复。
「我很喜欢这里。」他说,「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是吗?你喜欢就好。」
随后重复完,就接着最开始的前奏一直不断重复再重复,直到结束。紧接着的歌是一个中国人写的好像,名字是《夏日漱石》,可是歌词还是英文,怎么不论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甚至连中国人都来写英文了啊?搞不懂。
我们这样接连再听了好几首歌,直到大屏的显示器的红字提醒我们列车进站,凉介小心翼翼地把耳机摘下来还给我,我笑他是不是太拘谨了,可不能表现成这样哦,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是兄妹吗?他虽然邹起了眉头,不过还是点点头说我说的没错,自己得改一下。于是我很开心地走进了检票口,然后下楼穿过通道,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坐位,在列车员的注视下钻进了车票对应的车厢里,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即使我买的票,位置其实是靠着走廊的,不过凉介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我看着车窗外被太阳点亮地闪闪发光的东京,无数的高楼与无数的矮楼都沐浴在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下,玻璃反射着有些刺眼的光芒,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京,不如说,从东京登上新干线也是第一次。
要离开东京了,这是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象过的事。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永远也不会离开东京,我以为如果是这个巨大的钢铁黑洞会用它强劲的引力把我牢牢地固定在这儿,甚至于将我吞噬,化为养料,化作东京本身的一部分。然而这样的想法未免有点太狂妄自大了,还没过多久我就踏上了离开东京的列车。这一个月里,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有凉介陪着我也完全不用担心危险……可能还是要担心一点的,不过总比一个人安全多了。
这就是,自由吗?
我不知道自由到底是什么,我以前固执地认为自由跟钱划上了等号,若是要寻求自由的话,就必须要有钱,没有钱的话自由是免谈的。
那时我认为,自由就是可以任凭自己的欲望买多少吃的,或任凭自己的欲望买多少件好看的衣服等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没考虑过,自由或许根本不是这样。
可是……我又忽然觉得很悲伤。
我不该站在这里的。
我要做的事不是这个。
卖春都比这要好很多,让男人的性器插入我的身体都要好上不少。
或许就像金丝雀被饲养在笼子里,才会惹人怜爱,我这种人本来就是被城市里最肮脏地方饲养,如果不再待在那儿,所有的魅力也都会失去吧?
「吉田,你在干嘛?」
耳边沉稳的男性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头,看向正在把行李箱塞进上方置物处的凉介。
「没……没干嘛。」我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没有力气。
「才没注意你,你一下就跑不见了,吉田。」凉介很生气地说,「我跟你说,你不要乱跑,听到没有?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明白?」
「明白,Sir。」
我重重地点头。
「你如果再乱跑,我会选择报警把你抓回来,可别怪我不留情。」
「明明你自己就是个警察……」我憋着笑这样说。
「你是完全不长记性啊。」
他把行李箱放好后,脱下双肩包一起放了上去,然后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身子靠了过来,然后用手刀敲了一下我的头。
「干嘛,很疼欸。」
「我只再说一遍,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听明白了吗?」
「是的,我完全明白了,我不会乱跑的,一定。」
就算是我,这种时候也开不出来玩笑。
「好。」
这到底是把我当做是通缉犯还是旅游的同伴啊……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这么不放心的话干脆用镣铐把我和你扣在一起呀,那样我就绝对跑不掉了,真的是。
我很不满。
而且对柔弱的女人使用暴力怎么说都不对吧。
这个暴力警察。
仗着自己是警察就敢胡乱使用暴力吗?
等旅游结束以后,我一定要控告他。
起诉的罪名就用伤害未成年人,再加上诱拐,还有性骚扰吧。不管能不能成功,这几项罪名只要能被判罪一项,他的警察生活肯定到此为止了。
没过多久,列车就发动了。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划过,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后退,再然后高楼逐渐消失,由平矮的自建房代替,最后连自建房都消失了,代替自建房的是满满无际的平原和零散分布在其中的水泥道路和孤零零的房子。我紧紧地贴在窗口看向这片被染上金黄的广袤天地,就像是个孩子第一次见到事物感到新鲜那样,不对,这里面有绝对的区别,不过最终表现的一样,我跟孩子毫无差异,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与自己本来没有关系的风景。
列车穿过隧道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隧道的黑暗才意识到,这个就是书上说的隧道吧。
黄色的灯光条从我眼前闪过,眼前尽是漆黑一片,我转过头看向凉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双手抱着胸,合上了眼睛,胸口在轻味一起一伏有规律地运动。
虽然态度很差,嘴里也没几句好话,但睡着的时候,还蛮可爱的呢。
我看了好久凉介睡着的样子,出隧道后我就用手机拍了下来,然后把照片移动到了私密相册里头,凉介说为了安全起见,要求在我的手机里添加他的FaceID,还有告诉他密码是多少。我没办法拒绝他只好答应下来,幸好我有两部手机,关于我真实的一切都藏在另一部手机里面,这部他拥有密码的手机里头什么都没有。
我警告过他不准看我的LINE,可是我担心他还是会这么做,所以设置了二级锁,这个密码我没有告诉他。
他也表示同意,还向我道歉自己有点太过了。
就算是我,也要有隐私空间好不好,我又不是从监狱里假释的政治犯。
不过为什么要在列车上睡觉呢,我抬头看向四周,好像要么是在看视频的人,要么是在睡觉的人,他们难道完全不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吗?我倒是很喜欢欸。
我接着看了大约半个小时的风景,然后就开始打起了瞌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多少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怎么看窗外,反而专注于睡觉了。那是因为这些风景虽然很好看,但是跟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关系,甚至无法构成任何互动,就只是单纯的看而已,别的事什么都做不了。接待客人有的时候也会遇上这种情况,跟客人完全配合不到一起去,最后弄得我也不舒服客人也不舒服,这种时候就算是做爱也让人觉得想要睡觉。
转过身子,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凉介的肩膀上,他睡着很熟,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那就不怪我咯。
我可不想跟玻璃为伴,而且真的很冰欸玻璃。
「借你的肩膀用一下咯。」
我侧过身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带动了整个上半身的运动,也带动了我的脑袋一起一伏。
也许这很像妈妈用摇摇床哄孩子睡觉,我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不适应。
我最后的一句话,印象里好像是:
「我希望你叫我千岁,不过你不愿意……算了,也不能强求,那么,晚安。」
我不太清楚我有没有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也许没说出来。
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很少会说出来的,真心话。
第二章:稍作休息
到了京都后,我们最先确认的不是要去哪个景点,而是落脚点。
毕竟我们还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就这样到处乱跑可费劲了。
我用手机查过了京都大受好评的酒店,于是我们正站在这一家的楼底下,这是我很心意的店,听说里头卫生很不错,而且早餐很好吃,而且还有室内泳游馆,我很久没有游过泳了。
「……这个,很贵吧?」
凉介看着眼前一整栋大楼都被包下来的酒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干嘛在意贵不贵,出来玩就是要住的舒服一点。」
「我觉得需要节省,花钱不能大手大脚的。」
「那我请客还不行啦,这家住一个晚上就是八千日元嘛,也还好啦。」
「好贵。」
「这哪里贵啦。」
「你到底多有钱啊?」
「我有一百七十三万啊,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看向凉介。
他先是呆呆地愣住了,然后脸上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
「一百七十三万?」
「对,就这么多。我很能赚钱吧。」
「你干这行一年多就赚了这么多?」
「怎么了?」
「没……」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行果然很赚钱啊。」
「要不你也来试试看,我听说男人更赚一点哦。」我突然有了一个点子,紧接着说,「像你这样的,就很适合当M然后跪着被女人调教呢,一定能赚很多的!」
然后,我又挨了一记手刀,拜托,不要突然来好不好,真的很疼欸。
凉介怨气冲冲地说:
「你再说这种话,我还会揍你。」
「……很疼欸。」
「还说不说?」
「不说啦不说啦,对不起啦。」
「我们就住这里吧,AA制。」
我还以为他会要我全掏钱呢。
这样的话只用花四千块就能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可赚大了。
「谢谢。」
我露出了开朗的笑容,这是发自真心的,我不会跟钱过不去。
*
不是从东京开始自驾游,而是从京都开始的理由?
其实没什么可以说道的,只是如果从东京开始的话就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才能绕一大圈到北海道,那么中途停下来好好欣赏四周的机会就没有了,所谓的旅游不就是为了去看一看与自己生活完全不同的地方吗?新鲜感,可以这么说吧,旅游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新鲜感。我们往往会在一个区域待很长很长的时间,即使是同一座城市,有的人住在城西工作在城西,他对城东可能一点也不了解,甚至到了不依赖手机导航必定会迷路的地步,追其根本,就是人类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
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吧,好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换做说法,就是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由于前期准备——主要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把凉介拉下水——,我们旅行的时间定在二十一天,留下三天的时间用来面对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凉介管这叫做「对不可抗力的预测」,他还真是一板一眼啊,说起话来都这样。
也许是因为刚刚进入深秋的缘故,酒店里的客流量就跟路旁种满了的枫树那样有些凄惨,进入十月份后的确没有什么法定假期就是了,直到春节前的两个月可以说都是旅游业的淡季吧?不过地下服务虽然也有旺季也淡季之分,但没有像旅游业这样两极分化,即使是淡季也能有相当可观的营业额,男性的性欲似乎是完全填不满的无底洞,或者比喻成能吞噬一切能量就连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洞比较恰当?都差不多吧。
凉介如他所说的第二点约定那样,开了一间双人房,由于是淡季根本就没有遇到恋爱电视剧里会上演的经典情节,我多少抱着点期待接待员说双人房满了只有单人房呢。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我喜欢凉介,只是我必须把他死死抓牢,依眼前的形式来看,我完全无法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在这二十来天的时间一直允许我跟着他,也许他中途生气了,一下子就把我丢下也是很有可能的(越想我越觉得这种事绝对会发生),所以我需要一个方式把他好好套牢。
俗话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遗憾的是,我不会做饭。
准确来说不是不会,只是做的相当一般,仅仅是「能够被食用的最低标准」,老实说我很多次都怀疑过这已经不是一般而是差的那一批了。
不过其实除了男人的胃,男人的下体也是一种方法。
我清楚地认识着这一点。
虽然没有具体统计过,但每天我能接两个客人的话,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回头客,甚至有两个都是老客人的情况。比起新客人,老客人多多少少会问些关于我的事,当然无一例外,我都用谎言蒙混过关,那一套设定至今仍未被人发觉,我虽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这对我来说不算是坏事。之前我思考过为什么不会被发现,最终得出了大概我讲的大概算是一半真一半假吧。
真实与虚假被杂糅在了一起,自然就很难分辨了吧。
就像夜空中的繁星,里头有的是恒星,但也有人造卫星反射的光,然而我们所有人都把星星一律视作是地外星体,这就是老话常讲的:「真真假假难以分清,是非曲直难以论说。」前半句的意思吧。
以前我很喜欢看星星,在夏季喧闹的蝉鸣下,凝视着漆黑夜空里闪烁的亮光。
现在我不看了,原因有很多,但我觉得是看不到了这个理由比较优先吧。
毕竟如今抬头也只有一片灰蒙蒙,连漆黑都算不上了。
我们把行李放好后,开始商量起了计划。既然从京都开始,那就顺带把京都也逛一圈吧,不过时间其实蛮紧张的,所以凉介决定只在这儿待上三天,我同意他的想法。三天后我们要到二手市场那去租量车子,不用太好,但最好马力足一点(我想大概率我们会走一段乡下的土路,那儿可不是铺满柏油的现代化好路,颠簸得很。),我不懂车这方面,不如说我连驾驶证都没有,所以全权交给了凉介,即使我想插手也没办法。
「那么,第一个要去哪里呢,皇都吗?」
「凉介,你干嘛那么急呀。」
我伸着懒腰,半个身子躺在床上,脸朝着天花板,双脚悬空,在正上方有个烟雾报警器。
「旅游不就是要看景点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的确,旅游的目的似乎就是看景点。
可是,光看景点也太没意思了吧?
拍照、合影、纪念、打卡,一套流程结束后似乎景点与自己并无瓜葛,就像是自己曾经的某个影子瞒着自己来了这儿似的,往后要是翻出这些老照片肯定会这么想的吧?我这不是危言耸听,相反恰恰是亲身经历才觉得绝对会这样。
「……我觉得不只是看景点吧?还能做很多事呀。」
我看向站在窗口从怀里拿出香烟的凉介,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烟头,听了我的话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整只手悬在了空中。
「真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啊。」
「怎么啦?我不行吗?真过分!」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是跟浪漫无缘的。」
「你什么意思啊?! 我们也有罗曼蒂克的权利好不好!」
凉介笑着用左手掏出了打火机,然后把烟头递到嘴边,一边点燃烟头一边说: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了好一会儿,说到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干嘛说那种话?我有点后悔了。
「……不知道呢。」
「这可是你先说的啊。」
凉介说完朝着窗外从嘴里吐出白色的浓厚烟雾,我不是很喜欢烟味,但是多少也习惯了,有一些客人做完后就会点燃香烟,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就会提醒他这儿禁止抽烟,第一次还有点提心吊胆的,担心客人会不开心,结果是他们都很有礼貌地把火星熄灭,然后丢到了垃圾桶里。
不过话说回来,印象里警察似乎都是一群大叔穿着制服或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呢,虽然我也搞不懂这些人到底这样聚在一起互相吸二手烟有什么意义就是了,但是既然他们喜欢这样就让他们这样吧,压力又不会随着尼古丁或是那种白色烟雾消散,香烟充其量只是延缓发作的时间,不然我们的生意也不会日日热闹。在这个毒品被禁止的国家里,我们或许充当了一部分毒品的作用吧。
「你不愿意去皇都的话,那就去清水寺吧,那不是很有名吗?」
「不想去啦,真的很多人欸,我听之前的朋友说过,那儿总是超多的人,外国人超多的。」
「你讨厌外国人?」
「不……我没有多讨厌啦。」
「那你怎么一个劲在说外国人外国人的。」
「呃……我承认我有点讨厌。」我说。
我本来就想到此为止的,但是我下意识地说出了接着开始说起来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因为外国人都很暴力,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感受,往往弄得很疼,而且很没有礼貌,常常用听不懂的话侮辱我们。拍屁股啥的全都做得出来,还有人想进入后面……那个地方真的不可以啦,就算是我们也是有规矩的好不好,我们提供的是服务又不是奴隶。我可不是瞎编的,比如说之前有个美国人操着听都听不太懂的日语说我就是母狗,我气得不打一处来,可是也只好忍着……唉,反正就是有一点讨厌。」
「……这样啊。」他说,「抱歉。」
凉介说完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不停地掰着手指头,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凉介则是测过脸看向窗外,不停地吸烟。
我则盯着天花板,掰起了手指。
我并不是很想说这些沉重的事,把痛苦留在我们知道内情的人里面就足够了,外人若是探究太多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也希望有所改变,也不希望一直受欺负,一直不被尊重。我们虽然出卖身体,但没有出卖灵魂,老板经常这样说,我举双手赞同,但我仍然希望自己的所有都埋入过往,不被任何人挖掘出来,不被任何一个人知道,即使这样什么也不能改变,只留下无法避免的停滞。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也不清楚,我对时间的认知不算很好,也有可能只过了十几分钟,也有可能是的的确确是半个小时,总之,凉介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忽然站在了我的前面。
我稍稍弓起上身,抬头就看到盯着我看的凉介。
「你怎么了?」
我先开口说。
我可不是内向害臊的女孩子,我们这行的人不允许闭口不言,我们是外向与元气的代言词,又或者说是奴仆,某种程度上比活跃于银幕的偶像还要纯粹。
「下午去清水寺吧。」
「去哪干嘛?」
我收回身体,继续平躺着伸了个懒腰。
「我想去。」
「没看出来凉介你还信神呢。」我说,「你还会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吗?」
「偶尔还是要信的吧?」
「噗,警察可不能这样啊。」我笑了出来,「就连我都不信神呢。」
「为什么?」
「你老是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一下向下滑然后双脚落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又伸了个懒腰睁眯着眼睛跟他说:「我们走吧。」
「你不是不想去吗?」
「拜托,大叔,你这样很没趣欸。」这家伙该不会是所谓的「钢铁直男」吧?我实在受不了。
「走啦走啦。你带路哦。」
我把搁在一边的书包提起来背着,也没管刚刚躺下来头发乱没乱,反正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打扮得那么漂亮没什么意义,我本来也不是热爱打扮的人,让我能懒一会就懒一会吧。
随后我走到房门前,取下了门锁链,回头看了眼凉介,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拿,男生还真是轻松啊,我这样想着,随后推开了房门。
我很开心,该怎么说呢,我预想的事情正有条不乱地推进着,我从没有这么顺利过,而且比原先多了一个陪自己讲话的人,这样蛮不赖的,比一个人独来独往、默不作声要好上太多。
我还担心过自己会在这一个月失去与人交谈的能力呢。
这一个月,也不会太差吧,这样想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后猛然推了一抱住了凉介的手臂,但他很不识趣,立马就把我推开了。
真没意思,直男癌。
我这样想着。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
然而,这份开心没能持续多久。
*
也许是旅游的淡季,仲秋这时候的确没什么假可供旅游,清水寺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
印象里神社里总是人挤着人,吵吵闹闹的,到处都是人、人、人,还有好多小屁孩从裙底钻过去,所以第二次去神社我就养成了穿打底裤的习惯。不过现在我无所谓了。
被人看光这样的事早就习惯了,但是考虑到为了未成年人健全的身心发展还是最好收敛一些,可是我又忍不住想象未来几十年后,这些未成年也会脸上泛起油光,胡子邋里邋遢,毛发很多,嘴里无时无刻都有二手烟的味道,想到这些后就觉得现在做的这些保护完全没有意义,反正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反正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到最后这些被社会被家长被所有人细心呵护的弱小者,不过几年就要脱离这种虚伪的保护,随后狡猾地学会一种伪装来代替曾经失去的安全。尽管我本人也是这样的,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空口无故地自说自话,可我仍然觉得没有意义。
就算我抱有凡此种种若是被外人听到肯定会被当成社会的异类,甚至说是反社会份子来看待,但我却毫无理由地直接逆转了最后的结果。
简直就像是个对自己孩子啰啰嗦嗦说绝对不会买玩具,结果到头来还是买了的那种大妈。
眼下,我穿着打底裤。
把自己最重要的地方隐藏起来,把那个私密处置于私密。
理由很简单,我与某个人约法三章。
这个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你在那发什么呆啊?」
他站在神社塞钱箱的前面,满脸不耐烦地说。
「你管我?」
我有些生气。
「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
「你老是这样动不动就闹脾气。」他走了过来,「你到底怎么了?」
「都说了一点事都没有。」
「你在生什么气?」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我对约法三章的内容生气。
也许是我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了,后悔来这里而生气。
也许是我看到他的脸就生气,就跟叛逆期的少年看到妈妈的脸就生气一个样。
我也搞不懂。
在一个小时前,我还是很开心的。
现在心里乱乱的,一团糟。
我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对方,是自己不对,但我没办法跟他正常说话。
我很少会这样无缘无故发脾气,我自认为自己算是理性的家伙。
不如说干我们这行的人,都必须把感情从心底抹去才行。
不然就会被人利用,不然就会成了别人的嫁衣,不然就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伤害,都再也无可挽回。
「你不好好说清楚,今天哪都别去了。」
他这样向我宣言。
他一把拉起了我的手腕,然后硬生生拽着我朝外面走过去。
「放开我。」
我邹起了眉头。
用力试着挣脱他的手,但显然做不到,男人的力气太大了。
「不许碰我。」
「我跟你说,你今天不说明白,你哪都不许去。」
「那我们回去吧。」
「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回去。」
我挑起眉头咒骂。
「好好好,还没几天你就这样是吧?你真的不可理喻。」
「是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想跟你理论,走,回去,马上就回东京!」
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里互相谁都不理谁,直到第二天天亮我磨磨蹭蹭才向他结结巴巴地道歉才缓和了气氛。
这算是最糟糕的开头了。
我原来预想过肯定会发生争执,但我没有想到才刚开始就无法避免正面冲突。
我原先以为自己能将矛盾柔化,然后不会爆发这种烈度的吵架呢。
但是事与愿违。
因此在我走在飘落着漂亮的枫叶树小径上的时候,我一面反省自己的蛮横——当然,这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开脱(这也是真心实意的)。
我实在是弄不懂了。
情绪这么容易被点燃吗?我?
自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后,我好像越来越无法压抑心底的负能量了。
这就是所谓哲学家所说的「自由的代价」吗?
我无法相信。
「喂,你在干什么?」
突然,凉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原本以为他是在问我,正想跟他说没干什么,可是抬眼一看便发现他质问的对象不是我,而是站在另一个方向背着厚重的旅行包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胸口挂着一台镜头很长的佳能相机。
是摄影师吗?我听说有些摄影师会在公园里拍鸟之类的东西。
这种将摄影当做业余爱好的爱好者们,好像之间还形成了一个圈子,互相点评各自的作品。
我是不能理解这样有什么好就是了。
反正赚不到一分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男人慌慌张张地道歉,凉介站在他面前像极了警察审问犯人,不过好像事实也大差不差。
「偷拍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她太可爱了,那个画面……」
「但是偷拍就是犯法,不经过当事人同意怎么能拍摄呢?」
「怎么啦?拍拍也没什么啦。」
我的加入一瞬间让男人低着的头杨了起来,凉介转过头看向我,又皱着他那双凶狠狠的眉毛。老实说我真想把他的眉毛修理一番,看起来就像什么来着……呃,很像须佐之男?算了算了,怎么样都好。
都干援交了,也不在乎自己被人拍,反倒是如果他发布在网上引起关注指不定还有京都的客人慕名而来呢。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成为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多少还是有点自豪的,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你……」
凉介瞪着我。
「让我看看嘛,叔叔。」
我一下凑近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身边,然后盯着他相机屏幕看。
他简单操作了几下,屏幕就显现出一张照片,里头的主角正是我。
我站在一颗枫树下,居于画面的中间的位置,可能是聚焦的原因背景模糊不清,再往右就是那颗覆盖我头顶的枫树。缀有褶皱的内衣搭配上半掩着的棕色外套,整个画面看起来宁静和谐,相当美丽,关键是把我拍出了前所未有的触感。单看这个画面指不定会有人误会我是哪个人家的大小姐呢,就算是把肩膀裸露了出来,也并没有感到多少色气,虽然我很清楚我这种人可与清纯相距甚远。
我之前也只拍过很色情的照片,像是这样的,从来没有过。
「这不拍的蛮好嘛!留着吧叔叔!」
我笑着跟男人这样说。
临走前我还跟他交换了LINE ,他说等他修好图然后就发给我,我说完全没有问题。我打算把这张照片印出来,好不容易有张还不错的照片可得珍惜了,我倒是听说在照片下签上自己的名字会遇上好运,像是找到了四叶草那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四叶草,也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类人,但偶尔迷信一下也并非不行。
直到男人走远了后,站在我一旁的凉介才开口:
「你想干嘛?」
「怎么了?」
「你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样子被泄露的网上?」
「有什么好担心的?搞不懂你。」
「个人的隐私要好好保护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的照片早就发在网上了呀,有什么好保护不好保护的。」
「这是两码事。」
「我觉得是一码事啊。」
「你啊……」
「行啦行啦,我不想跟你吵这些,我觉得你太敏感了。」我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接着一边指着前面道路一侧的拉面店说,「快点啦,我要饿死啦。」
*
穿过公园,再走过斑马线就到了那家拉面店,我抬头看了眼牌子,上面写着:
——原谅拉面。
这算什么店名啊,真的是。
不过看这个店名我就明白店的经营和宣传策略是什么了,有些东西做的太露骨了就是会这样。
「呐,我听说到这家店里一起吃过拉面,都会得到对方的原谅哦。」
我露出了笑容。
「你是看店名就这样想的,对吗?」
「誒……」
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
不对呀。
正常来说不该是被我可爱的面容迷得神魂颠倒吗?
「可是这家店并不是因为原谅了对方才取这个店名了,实际上是老板永远无法原谅一个人才取这个名字的。」
「欸欸欸?」
「那个人就是老板的妻子。」
「欸,他妻子怎么了?」
「他妻子出轨抛弃了老板跑了,于是老板把她从东京抓了过来,然后杀死了她,接着从监狱里出来后,就开了这家拉面店。」
「啊?」
我吓得脊背发凉。
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丈夫,那可真的大事不妙。
「……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
「刚刚全是我编的,怎么了?你信了?」
我用全力往凉介的胳膊上来了一拳。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反而我感觉右手的关节骨有点疼。
「……哼,不理你了。」
「是你先编的好不好。」
「就算是这样……」我低下了头,「……对不起。」
「没事,我原谅你。」
「对不起……」
我再次向他道歉。
这一次我并不是为没有理由开他玩笑道歉。
而是再一次,为昨天发生的事道歉。
我真心实意地感到歉意,至少这一点我是能确认的。
凉介把那双晒得很黑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是抚摸猫咪那样抚摸着。
「没关系,我原谅了你。」
片刻过后,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紧接着我说:
「结果到头来还是「原谅拉面」嘛……」
然后我们两个都大笑了起来。
路边的人看到我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现在很开心。
这一点足矣。
*
从京都开始,租下一辆车然后花二十来天的时间自驾游,一路向北前往北海道,这是我们旅行的预订计划。对我来说,计划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多大的效力,甚至可以说我完全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有过多少计划,向来以「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活过了这十几年的时光。我没有做计划的良好习惯,显然我也不喜欢,对此我并没有觉得会低人一等,事实上我认为大多数人都不会严格按照某个确定的计划表,甚至可以说连计划表都不一定存在。然而凉介毫无疑问是「很多人」之外的,所谓「特例」的存在。
明明我想在京都多待一会的,就算我怎么尝试说服他也起不了一点作用,这位警官先生的脑袋里恐怕充满了无数条条框框,就像法律那样……这么说来,也许警察啊律师啊检察官啊这类人该不会脑袋都这样一根筋,性格也都一板一眼吧?好像印象里似乎是这样没错。
其他职业我不太清楚,但我们这些地下工作者实际上工作时间相当弹性、灵活。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跟同事们待在一起聊天喝茶,要么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沉沦网络,总之大体上来说,我们都不属于是那种时刻表限制得很严格的职业。有客人再去服务,没有客人难道还要幻想一个客人去服务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娱乐,也有自己的生活好不好,我们从来没有将自己的一切都付诸到这项见不得光的工作里头。我见过有为偶像应援偶尔来打工的高中生,也见过被年轻的男人迷走了神智沦为提款机的单亲妈妈,还见过被骗借了高利贷还不起利息的女大学生,这些人有的活该没有钱,活该来到这个行业里,有的人就连我都难以接受,出于良心考虑都无法伸出援手。可是对她们来说,我也是与她们有相同境遇的苦命人,她们同样没有接受过我一次帮助,一次也没有。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穿着花销,脸上浓妆艳抹的中年女性一刻不停地向凉介介绍那辆贵一点的车性能有多好的时候,我一想到也许这个女人还有孩子,还有她的家庭,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是直挺挺地站立在阳光下——尽管可能很多时候她都不得不弯腰,但那并不是本质——不必与阴影为伴生活。我真心想跟凉介说干脆答应她。
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
「就租这一辆得了,省的她啰里啰嗦的。」
「不行,这辆太贵,超出预算了。」
「多余的钱我来出嘛,行吧。」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实在是太贵了,我们还是要那辆便宜一点的。」
于是乎,我们租了一辆年代相当久远的二手车。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一个美籍俄罗斯人写的小说,里头除了充满了不洁的情欲与被世人所指责的乱伦关系,还有一大堆我根本理解不了的话语外,主角也跟他的欲望之火——原文如此描述——一起租了辆车横穿美利坚中西部。我想说的是,主角深受这种老式二手车之苦,我觉得我们用这种车旅行肯定也会在野外抛锚的,而且味道真的很难闻,可是凉介怎么样也不愿意,我也拿他没办法。
我们先到KFC简单吃了一顿,我不算是食欲很小的那种女生,但也不能吃太多,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持身材基本不变。然后我们又到便利店买了大大一袋的零食呀饮料呀之类的东西,因为我们不朝着爱知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福井走,可能需要到今天傍晚左右才能抵达,虽说不算是很晚,但也有如果中途想停下来就停下来休息的打算,因此姑且买了足够吃两天的量。甚至便携式的行车烧水壶(这辆车虽然都快赶上我妈妈那辈的年龄的,可是竟然有设置接口,我大感意外)都买了,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没有热水,方便面也能吃到。
现代社会真是便利啊,我不由得这样感叹。
换做是古代的话,肯定没办法在旅行的时候有这种程度的舒适吧?说不定还要精细计划食物分配,毕竟带太多的话也很费力气。感谢工业革命,感谢人类文明的进化。
但是有一点我相当不满意,我原本提议买一套帐篷,但被凉介否决了,他说直接睡车上不就好了,买帐篷不是多此一举。我跟他说了好多,比如我们在前往便利店的车上我就说:
「驱车旅行的话如果不野营的话不是很浪费啊!」
「完全没有,你想太多了,而且很麻烦。」
比如我在便利店挑选零食又说:
「如果能一边野营一边吃POPOKE要多好啊。」
「完全没有,你想太多了,而且很麻烦。」
又比如我在路边的卖地图的摊贩那儿指着老板背后照片里的帐篷,说:
「凉介,你看,野营多开心啊。」
「完全没有,你想太多了,而且很麻烦。」
老板听到我们的话,也突然加入对话开口:
「是啊,小姑娘,很麻烦呀。」
怎么一个一个都觉得野营麻烦……麻烦就麻烦一点了,可是很有意思啊。说到到野外去旅行肯定能联系到野营吧,在帐篷的睡袋里呼呼大睡,整个人完全融入大自然,仿佛是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那样幸福。
「啊啊啊……怎么会呀,野营不是很浪漫吗?多好啊。」我说,「老板,照片上你不是笑得挺开心吗?多好啊。」
我指着那张照片说。
「完全不浪漫。」老板说。
「是呀,一点都不。」凉介说。
「老实说很累呀。」老板说。
「因为帐篷都是我们来弄啊。」凉介说。
「对吧——」凉介和老板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
总而言之,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两个一点也不绅士、完全不想为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考虑的男人的否决下(凉介竟然还说如果你想野营你自己来搭帐篷,他不出手帮忙。怎么可能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野营的机会一点儿也没有了。
第三章:银河
我记得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片小小的山脉背后的村子里,我曾经贪婪地望着世界地图。我看到阿巴拉契亚山脉从亚拉巴马直到新不伦瑞克连绵横亘,它跨越以下数个地区——田纳西、弗吉尼亚各州、宾夕法尼亚、纽约、佛蒙特、新汉普郡和缅因;我看到中国西南地区一片深褐色的土地,那是被人们称作是青藏高原的领土,据说那儿住着活佛、有着无数无数的神灵,那儿的人们无时无刻不与玄妙为伴;我看到日本国如同虫子一般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在那幅图纸上也赫然写着从老师那儿经常能听到的名字——东京、大阪、名古屋、京都、长崎、鸟取、福岛、青森、札幌,以及位于北海道与本岛之间的津轻海峡。如今,我们便是沿着这条海岸线的国道,一路向北朝着津轻海峡行进。我想象过这条路上到底是副什么模样,大概是被无人的旷野所占领的原始土地吧,很少很少能看到人居住的痕迹,但幻想都随着路边偶尔能见到的零星建筑物和喧嚣的道路此种现实的存在被击破,如同水蒸气那样蒸发消失。日本真的是一个相当狭小的国家啊,走到哪里都是人。
我们穿过京都市郊区的一片庄稼地,没能赶上金黄色的麦田随风摇曳的光景,我们到的时候稻蕙早早就被农民们收走了。坐车真的很烦,之前坐新干线的时候也是这样,于是在一片光秃秃的田野旁,我跟凉介说在这里稍稍停一下吧。他看了我一眼,随即问我为什么,我托词说自己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感觉像是晕车了。显然,我并不是会晕车的体质,但女孩子表现地娇弱些也是很合理的。
「你不是不晕车吗?」
「是,可是这辆车机油味真的好冲。」
「开个窗户吧。看看会不会好些。」
凉介把副驾驶的窗户打开,冷风从外面呼呼地吹了进来,不停地刺激着肌肤。我放下身子把头靠在窗沿边上,抬起眼尽是像电影里会出现的画面,不断向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逐渐离我而去的树木,还有似乎停止了运动的蔚蓝色天空和纯白色的毛积云。太阳的身影隐藏路边阔叶树的枝叶缝隙,不时会跟我对视起来,惹得难以接受强光的眼睛经历短暂的茫白。
大概是二十分钟后,凉介打开了随车电台。我惊讶于这辆四十多岁的老古董还能收到电台信号,另外,电台广播竟然仍然活跃这一点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在我的想象里,这类东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黄历了,现代社会没有他们半点存在的位置。
流行音乐——竟然是最近在短视频平台上相当流行的歌,我完全没有想到——从中间的音响里传出来,这辆车似乎只有这一处出音口。由于其节奏与眼前飞逝而过的阔叶树并不同步,让人觉得这是一些老电影中的景物在各行其事。就像是那种场景——钢琴或小提琴完全依照乐谱演奏,对于画面里颤动的鲜花、摇摆的树枝,以及背后的舞者都完全根本上音乐的节拍。
穿过令人失望没有稻蕙只剩下褐色的田野,我们先进入了一条隧道,刚进入的时候眼睛适应不了明暗的变化有些难受,紧接着橘黄色的柔色灯光代替自然光重新让世界恢复了明亮。这样氛围总觉得有些诡异,而且隧道里比外头要冷上不少的风更是加重了这样的错觉。我一度怀疑过在那些遍布隧道内壁,同时在护栏之上的冰冷铁门里会钻出来可怕的怪物,诸如整张脸都被蛆虫啃食腐烂的丧尸;诸如扭动着血色肉块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生物;诸如脸被长长的黑色头发遮挡身着一袭纯白破烂连衣裙的怨灵。像是这样的幻想一个接一个地闯入我的脑际,我试着回忆些过去的事——大多是些开心的,却又总是跟老人有关的——用来驱散这些无端产生的画面,不过最终是刚把上一个丢之脑后,随即下一个就又出来了。我重复试了好几遍,不断地失败不断地尝试,结果到底效果还不如凉介突然挑起的话题。
「话说,吉田,你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坐在我旁边,充当司机——事实上,也只有他能当司机,我显然不是拥有驾照资格的人——,并且原身份是一名警察的男人如是说到。
「有吗?」
「平常都是你在旁边一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那还真是抱歉……」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脑袋很难受,不太想说话。」
我延续着大约一个小时前说的晕车话题。
「果真晕车?」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好吧,再过不远处有一个加油站,我们在那里停一下,顺道去把油加满。」
「凉介你的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他无视了我的话,接着开口说:
「你想听什么歌?」
「这个电台还能选歌吗?」我感到疑惑。
「当然不能,但我记得几个会播放固定国家的歌。比如说欧美的,比如说中国的,还有印度和塞尔维亚。」
「塞尔维亚是什么国家啊?」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一个在中欧靠南的小国,就是巴尔干那块地方,六千年前就有村落了。后来南斯拉夫人的一支定居在那儿,他们自称是塞尔维亚人。他们在那个时候接受了拜占庭帝国的统治,改信东正教,于是拜占庭帝国就把那块地方称为塞尔维亚。」
「欸,你好了解啊。」
「我比较喜欢他们国旗的颜色。」
「这样啊。」真是怪人,我这样想着然后继续说,「我想听听英文的。」
「你还挺喜欢英文歌嘛。」
「毕竟是要考试。」
几乎是习惯地我说出了这样的谎言,事实上我早就辍学不读了。
凉介的左手离开方向盘,开始调整起车载电台,我看到FM后面显示的橘色数字在不断跳动。随后当音乐播放的一瞬间,车子驶出了隧道,刺眼的强光让我和他都邹起了眉头,视线几乎缩小到只剩下眼前一点点的部分,我不自觉地看向了凉介。随着音响里前奏旋律过去,冒出第一句人声,眼前的世界也再度恢复如初,凉介挺拔的侧脸一半被阳光点亮,细小毛发的尖头像是透明的液晶般隐约可见。
我看见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嘴角似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扭过头,耳边是一首轻快甜美的欧美流行乐,我合上眼睛,长长地深呼了一口气。
车子比刚才开得更稳了,不知道是气温上升了还是怎么,从窗户涌入的风与刚刚大相径庭,似如用轻薄的面纱抚摸。
我们就这样,大概在半个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十点四十二分,驶入了位于海岸线附近的一座加油站。
*
这里位于距离福井县大约一百公里,一个叫做敦贺市的郊区往北的地方。如果有副地图,大概就是在日本中间最西边靠着海边那块。因而向着西边望过去,越过一片几乎无人踏足的原野,在天际线的尽头是一片闪烁着鳞光的海。不过由于那儿离这实在太远了,能看到的海只有非常小是一块,这样的景色令我感到有些陌生,也许是因为印象里的大海总是蔚蓝广阔、总是无边无际、总是与所有的希望与梦联系到一起,从没有像这样渺小、无力过。
凉介他在跟加油站的员工聊天,我不太想参加说着想出去走走,然后就直接推开门走了下去。离开加油站,我沿着国道走了不多远,随即被路边长满了的野生三叶草吸引了注意力。
据说如果在三叶草中找到四叶草的话,对着四叶草许愿,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虽然听起来就像是骗小朋友的话,成熟的女性怎么可能相信呢,可是相信又有何不可呢。而且我也没有见过四叶草,说到底,这个世界真的有四叶草吗?
也许是探索心理让我想见识四叶草长什么样作祟,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总之,眼下我的确像是小孩子那样蹲下来寻找着四叶草的踪迹。
三叶草在野草中格外显眼,毕竟一者是鲜活的嫩绿色,另一者则是即将枯萎的黄褐色。我不断剥开杂草,找出长在下面的三叶草,确认叶片个数是三个后又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直到凉介叫我的名字,我一直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千岁,我们要走了。」
「你聊完啦?」我扭过头看向正朝我走过来的凉介。
「你在干什么?」
「找四叶草。」
「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吧。」
「你见过吗?」我问。
真是没有浪漫情调的死直男。
「倒是没有。」
「那么怎么能说一定没有呢?」
凉介听我说完就不说话了,我看了他一眼,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然后继续找着四叶草。
「千岁,你说的那个,好像叫做「魔鬼的证明」。」
「欸~」我剥开一片杂草,扫视了一眼,在杂草底下全都是三片叶子,「那是什么?」
「比如说,全世界的乌鸦都是黑色的,你相信这一点吧,千岁。」
「乌鸦不是黑色的还能是什么颜色?」
「对,没错,我们见过的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可是如果,如果有一只白色的乌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没被我们找到,又或者被当成了其他的鸟类,比如说鸽子,比如说海鸥,那么还能说乌鸦一定是黑色的吗?」
似乎有一点道理。
但是,我觉得最关键的不是黑色白色,还是人类语言的不准确性,那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打个比方说就是当真理出现的时候,只会被归类成不可回收的废品丢到垃圾桶里去。因为,问题的关键的是:
——有没有去做。
我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站起来,转过身子,对凉介说:
「你要不要也来找?」
「……我说你啊。」凉介皱起了眉头。
「可是不找就永远找不到啊,可能性永远都是零,四叶草什么的,白乌鸦什么的,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你是不懂得适可而止的小孩子吗?」
「就当是这样咯,也不错啦。」我扫视了周围一圈,指着另一处距离有点远的草地说,「你负责那一边,我在这一片,我们分开来找效率要高一点。」
「别擅自决定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怨气。
我正想说下一句的时候他已经背过身走了过去,我见他剥开草丛找的样子有点止不住笑,不过要是在这里笑出来了可太过失礼了,于是为了避免被他看到我朝着他相反的方向继续蹲了下来。
不过老实来讲,在三叶草的聚群里找四叶草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具体来说的话,三叶草属于是一种很小形的植物,它的叶片半径大概半公分都不到,而且这种草生长的时候总会聚成一团,相互之间靠得很近,就像是夏日祭最热闹的时候或是早高峰的电车,一株挨着一株。所以经常会满怀着期望觉得这个绝对没错了,可到头来还是发现那只是两株三叶草的叶片挨在一起了而已。眼睛里只有迷乱视线判断的翠绿,虽然是很富有生机的颜色,但也形成了不小的妨碍,如果诸位听说过迷彩服的为何设计成那样,或是动物们经常存在的伪装色——比如变色龙或者蝴蝶之类——应该很容易明白我想说的情况。
「你到底准备玩多久啊?」
身后传来了凉介的身影。
我没有回头,继续从绿色里分辨到底那一株是四个叶片的。
「还没过多久呢,再找一会吧。」
「反正也是找不到的吧。」
「那我也乐意。」
「蠢货!找不到的东西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啊。」
「那你也是愿意陪蠢货一起找的蠢货。」
真的是,才刚找没多久,怎么就骂人了,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之后我们没有再有多少有意义的交流,内容大抵是互相说些会伤害他人自尊的脏话。大约找了约摸半小时的样子便不得不放弃了。从我们来时的道路驶来了一辆丰田牌子的汽车,车子缓缓地驶入了加油站,虽然加油站有两个加油柱,但似乎另一个在检修,因此凉介必须回加油站把车子开出来给下一辆车腾出位子。
这场不明不白的寻找四叶草之行就这样在不明不白之中结束了,结果我们也没有找到四叶草,但凉介也没有因此笑话数落我,自从上了车之后他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如果换做我的话大概会发很大的牢骚吧,比如说浪费时间啊,找根本找不到的东西之类的。我的预想里凉介也会这样,但他没有。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这家伙。
我们在车上简单解决了午饭,用的是从加油站哪儿接来的热水煮好的杯面。在我的努力下,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很好心地借给了我们吃饭的位置,我跟他聊了几句话就没聊了,但他似乎总喜欢往我的胸部投来视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天气异常得很,明明是秋天了却还是闷热,前几天也刚下过雨,加上吃了热腾腾的杯面,我流了一点汗,就算不去确认我也能感受到胸部湿透透的。他的样子大概二十来岁左右,是刚毕业的短大学生吗?戴上红色的鸭舌帽再加上长刘海根本看不清眼睛,而且身边的氛围总觉得……跟以前在学校里看到的某些男神一样阴沉。该不会是死宅吧?真讨厌。
吃过饭后我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接着上车继续前进。
下午的阳光很好,从副驾驶的窗户直直地洒下来,坐在车上我几乎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把头靠在玻璃上看向后不停飞驰而过的景色,没过多久睡意就涌了上来。
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我看了眼开车的凉介,他手里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地面向着前方,听说人长时间驾驶车辆精神会很疲劳。虽然我自己没有体验过,但如果单纯只是看景色不停从身边甩过去的的确确很无聊,对精神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多少也能理解他了吧。
我这样想着,然后缩起腿把脚放在了副驾驶的坐垫上,紧接着侧过身子朝着中间爬了过去。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有个用于操作汽车的拉杆,我太懂这到底有什么用,但我尽量没有碰到它随后一下子滑到了后座位上。
「你要干嘛?」在我爬过去的时候凉介就已经这样问了,不过我没有搭理他。
躺在后位上伸开脚睡觉比坐在副驾驶位上要舒服多了,而且也不用当心头撞到玻璃被震醒。幸好我的身材足够穿过两个驾驶位的缝隙,不然这样的动作可是做不到的。身材瘦弱在现代社会可是巨大的优势啊,我不禁感到这样恐怖的事实。
「我想睡觉。」我说,随后打起了一个哈欠,紧接着便合上了眼睛,「晚安。」
很快,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那是关于我不愿提及的过去无数平淡生活的个中一日。
*
「传说,找到四叶草的人会拥有好运,如果小明理能找到的话,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过去,我生活在相当偏远的乡下。我被大人告诫不要过问父亲的事,更不要尝试去寻找母亲,我亦即如自然诞生的神子那般,又或如西游记中所记载的美猴王从石头内蹦出来那般,总之,我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仅仅是五年前,东京对我来说也是如新闻里常听的美国、中国、英国一样遥远又陌生,像是只存在于话语当中,根本无法辨别真伪的概念。而后五年过去了,我很好地融入了东京,无论是精神意义上还是肉体意义上。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我来说是相当不错。
如今,我与乡下的亲人很少联系,那儿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事物,我与那儿连接的一切,除去这不可分割的半条血脉,似乎早已消失殆尽。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是我对于那儿,还是那儿对于我,都已经不再是往日的亲密,换句话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吧。
人生很长,世界很大。
死者已逝,生者独活。
我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未来毫无疑问在我眼前摆着,所以我才来了东京。
尽管现在干着相当不干净的活,我却十分悲观地觉得似乎早晚都得落得如此。即使我待在那个被芦苇与稻田所包围的过去,被大山与原野分割开的世界,也并不会有多少改变。像我这样的孩子,知道我的身世后,大抵很难找到可靠的男人会要吧。那样的话分开便是在所难免的事,过不了多久又找上一个男人,然后再分开,循环往复。
与现在干的事别无二致,无非是时间频率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我的梦里,有一个在自家院子里寻找四叶草的女孩,就像是个十足的蠢货。
那个人便是我。
我曾经无数次尝试寻找这一种传说里才会出现的事物,可以说是非常执迷,非常得不可理喻。前段时间,每当我躺在床上计算完通过「不洁」而取得的一日收入后,往往会想起些过去的事情。有的会让我心烦意乱,有的会很无聊,让我打起瞌睡,可当我每每想到这件事,这珠不存在的植物,我都会在心里默念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不会做这种傻事了,结果到头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不认为这算是有益,沉迷于过去的人即是停滞于已经失去的时空,无论是谁,若是染上了与过去相比的习惯,最终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会逐渐变得沉默、变得不太爱讲话、变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崩溃似的、变得活在如梦如幻的世界里。
因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默默地抹去了眼角边的一小滴液体,小心翼翼得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我担心有谁留心到我的小动作。
抬头望去,四周昏暗无比,前方的驾驶位传来凉介轻微的呼噜声,谢天谢地他的呼噜并不是很大,如果像中年人那种程度的呼噜我会很担心自己的睡眠质量。既然他在睡觉的话,那看来车子已经停了下来,他没有叫醒我是因为没到旅店就在路边停了吗?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开车如果精力无法集中那肯定是不行的。
我把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叠好放在一边,推开后座位的车门钻了出去。
外面如我所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睡着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四十的样子,这样说我至少睡了四个小时,很久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显示着八点二十三分,随后打开地图确认了下路程,现在距离下一个目的地还有大约十分之一的距离,虽然很短但凉介还是大概在傍晚的时候停了下来,也许是太累了吧。
脚底下的触感令我意识到自己站在的地方并不是马路,借着手机的光往下一看果不其然是片草地,马路在身后的不远处,凉介看起来是把车子直接开出国道才熄火的。
环顾四周也没看到有亮光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附近没有一栋房子,即使在日本乡间这种景象也是很难得的。虽然也有周围存在房子但灯却关了的可能性,可是当我抬起头,一条淡淡的奶白色长河不讲道理似的呈现在我眼前,长河穿过漫无边际的夜空,里头无数闪烁着光芒的繁星,宛若古代女子丝绸服饰上镶嵌的颗颗宝石。
我知道,这叫做银河。
是东京的夜空不存在的、某种活于文字与录像间的天方夜谭。
不知道上次看到银河,还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看得有些入迷,回过神来过去了约摸七分钟的样子,解开手机锁定进入眼帘的就是刚才没有关闭的地图,随后我看到一块蓝色的区域,就在我面向位置的正前方,哪里有一片湖。我把地图缩小后,确认了这儿是片自然保护区,那片湖距离我大约不到几百米,现在看不到大概是被林子挡住了,随后我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果然眼前赫然是一片树林。
几乎只在一瞬间,我就做出了决定。
偶尔像小孩子一样耶不错,当然,只是偶尔。
我绕道车子的驾驶位上,确认了凉介还睡着后,打开LINE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到附近的那片湖去玩了,如果醒来了没看见我不要担心,如果我回来了请无视这条消息。随后我便借着手机闪光灯,走入了那片树林内的林间小道。
既然有湖的话,自然会有一条小径穿过林子,就算是人不走出来,在这里居住的动物也会走出来,这是奶奶以前告诉我的道理。她讲完这件事后,总会像老师那样一本正经地说:路不是自然创造的,没有一条路是刚开始就存在的。路是靠生命慢慢的、慢慢的,靠他们的双腿走出来的。
晚上沿着森林间的小径走路是一件很吃力的事,首先是黑暗犹如幕布那样横亘在周围,即使有闪光灯的帮助也看不起太远的地方。虽然说不上是万籁俱寂,但是偶尔响起的或昆虫或鸟类的声音还是会让我想起不太好的回忆,宛如恐怖电影里头的场景,又或是最近网络上忽然又兴起的好像叫做「梦核」之类的视频,我记得有人说那种艺术形式是超现实主义,我并不太懂这方面,但每当观看那类视频总觉得有些阴森。
——犹如直面自己的过去。
跨过小径,当然这并不是一份容易的事,等我快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很多地方都有被叮咬的痕迹,可是尽管很痒,想要分出一只手去抓,但眼下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湖泊,我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也许使用文学家常常写下的词汇「静谧」比较合适,但显然与之相去甚远。我回忆起在书中看过无数作家名人对于湖泊的描写,但似乎每一个都落不到我的心头,都无法将呈现在我眼前的事物描绘出来。这是属于语言的极限,而那个极限也困扰着我自身。
这么一个瞬间,我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学会写作,说起来高中的时候最大的兴趣就是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不过就连这样的兴趣也在无限的欢淫与财富间消弭了,也许……我只是说也许,我能成为一名作家呢。高中的老师曾在教室里夸过我文笔细腻,那时我却完全没有拿这当一回事,只以为是老师实在找不出我的优点然后胡编乱造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想使用鼓励式教育呢。如果那时我能接受老师的鼓励,准确来说是不对该有的价值有所怀疑,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奇怪的模样了吧。
我关闭闪光灯,把手机收了起来,静静地望着。
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短促的踹息声,也能听到树林间布谷鸟发出的鸣叫,也有一阵又一阵的潮汐声。湖水顺着之前来过的方向袭上岸边,伴随着能量耗尽又落了回去。
湖面倒映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星辰,奶白色的银河漂浮其中。
像是听到了塞壬的歌声那样,我缓缓地朝着湖面走去。
忽然,我的胳膊被抓住了。
回过头,即使黯淡的星光让我看不清对方的脸,我还是辨别出了他是谁。
这个呼吸我很熟悉,这个身形我很熟悉,这只手的温度我很熟悉。
所以我不会弄错的。
是凉介。
他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
只是忽然地,泪腺很不争气,我很少会像今天这样,泪水仿佛关闭了闸门似地流了出来。
有些划过了脸颊落在了地上,有些则被我用手掌抹去。
很自然地,我滑入了凉介的胸口,这不像是过去我曾做过无数次的事,这一次甚至当我意识到脑袋靠在他的心脏上的时候,听到从心脏那儿传来的跃动声,感受到那阵温暖后,我才反应过来与他紧紧相拥。
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吗……
良久,有意义的话语才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问题,我没办法做出回答。
我不去抬头,我不想看着他的眼睛,这太丢人了。
又过了好一会,从头顶上传来了他的声音。
那个声音比塞壬的歌声更具诱惑。
「那个……其实我买了帐篷,一直放在后备箱里。你想露营吗?」
*
「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瞒着我了呀。」
我看着被打开的包装袋,里面果然是一整套露营设备,不过我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帐篷之类的吧。
「如果我拿出来你肯定会很啰嗦要用吧,结果就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弄好了帐篷,你则是直接坐吃山空享受成果。」
「你?! 我也会帮忙的!」
「是吗?那你试试看把钉子按下去怎么样?」
「试试就试试!」
虽然我很嚣张地口出狂言,但结果与凉介预料的一样,我完全没办法把钉子固定好,哪怕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做不到,显然搭帐篷是不属于女性的工作,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依靠男性!造物主将人类以男性与女性分开本来就是为了更好地分工合作。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我全程以旁观的视角——如果搭配上摄影机还有富有磁性的中年男人的旁白声可以当做纪录片了?——看完了凉介忙前忙后地把帐篷搭起来,特别是最后一步把帆布立起来突然之间帐篷就成型了,令我感到有些吃惊,可以说的话这一部分我百看不厌,尽管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凉介拿出一张椅子的,随后又摆起暖壶和一些我不认识的装备,我一一问他这些装备是干什么用的,他倒是老老实实交代了,不过当我了解完装备的用途后,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篝火呢?」
「什么篝火?」
「就是那个,火啊。」
「你是原始人吗?想围着篝火跳舞?」
「……没有篝火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啊。」
「用这个暖炉就足够取暖了,而且还更安全。」
「是吗……」
我上下打量着那个银白色的暖炉,宛如看到了恶魔,发明这种东西的人一定是完全没有情趣的家伙吧!
接着我和凉介对视了两眼,两个人却没有说话。
嗯……把帐篷支起来之后,露营还要干什么呢?说起来我对这方面完全没有了解过啊,只是觉得旅行的话就一定要尝试体验一下吧。但现在仔细想想似乎露营并没有什么可以干的,搭帐篷之后要干什么?
「我们吃什么?」
「咖喱面。」
凉介从袋子里讨论了出来,是杯装的方便面。
「啊……不吃那个吗?那个……烤肉?去狩猎野味?」
「如果你想犯罪的话我不能做事不管啊。」
「为什么会犯罪啊!」
「这里不是自然保护区吗?」
「啊……嗯。」
我低下头,拨弄着手指。
随后,我继续开口:
「露营还能干什么?」
「吃完饭就睡觉吧,到那里面。」
凉介指了指搭好的帐篷。
我走了过去,打开帐篷的门(不知道该说是门还是不是门,总之先这样说吧),脑袋探进去望了望里面,只有两个睡袋,顶上还吊着一盏灯,极其简陋的生存环境,跟车上相比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抱着实在是打扰了的心情,我关上帐篷门,转过身子双手合十。
我向眼前的人深深鞠躬。
「对不起!」
「所以说露营很无聊啊。」凉介挠挠头,接着继续说,「不过篝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了。」
「欸?」
凉介的话忽然让我提起了兴趣。
果然还是要有篝火啊,这样氛围感就不一样,这个暖炉实在是令人感到不适。
「去那边找点树枝吧。」
「好!」
我们前往附近的树林里找来了一些树枝,凉介告诉我捡地上的就可以了,不用刻意从树上摘下来,这个季节的树枝都很干燥,很适合点燃。虽然他这么说,但晚上想找树枝还是一件难事,我们借着闪光灯找了许久才收集了一些,凉介说这些烧上一两个小时就足够了,现在也不早了,早些休息我们明天还要上路。
回到帐篷那块,凉介先是找来了一个向下凹下去有些像凳子的设备,他刚才还跟我讲过这是什么,但我现在就完全忘掉了,总之就是这样的设备。我们把找来的树枝丢了进去,接着他用打火机点燃卫生纸再往木头里堆里面放,不过木头仍然没有烧起来,凉介重复了好几次,火苗终于开始从树枝之间窜出,随后蔓延到其他的树枝身上,没过多久就能听到那里头传来噼里啪啦树枝的断裂声。
点点火星在其中闪烁,初冬略略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刺激脸颊,不过好在有眼前的火堆,随之能感受到的便是那团火焰的温暖。
与我在不久前所感受的有些不同,但又有些相似。
升腾起的烟雾徐徐向着天际上升,最后消失不见,顺着那道烟雾看去,夜空中或明或暗的繁星如同木材点燃冒出的火星,这是在东京不可能见到的光景。无数的明灯、通满高压的电流、大街小巷穿行的人们共同将星星从他们的世界中剥离,也许,我只是说也许,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或许并不需要星星聊以慰藉。
我大概在很久以前,也把星星舍弃了。
正是因为舍弃星星,我才换来了那张通行证。
因此我低下头,不再遥望那漫天的星河,不再目睹那与我无关的一切。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下好了决心。
落在我眼前的是凉介的脸。
在忽烁的火光下,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泛着不同的事物。
我猜他应该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吧。
只是过了一小会,我不好确认,也许是两分钟,又或许是五分钟,这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该讲些什么。
现在是的气氛就是这种时候吧,该吐露过去的时候。
电影里好像经常有这样的场景。
为了加强男女主双方的理解,为后续剧情做好铺垫?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发生在现实里还真是有点奇怪。
我勉强挤出点笑容,开口说:
「讲些什么嘛,这样不是很尴尬吗?」
「突然要我讲我也不知道讲什么啊。」
「总而言之,什么都好。」我伸出食指不断摇晃着,「你不是警察吗?肯定遇到过大案子吧!讲讲!」
「万分抱歉,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新人巡查而已。」
「真无趣欸你。」
「过分的是你才对吧。」
也是。我承认这一点,说实话这似乎是我个人的恶趣味?
不过还没等我冒出下一句,凉介自己却开口说了出来。
「大案子是没有接触过,不过在读大学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很离奇的事,至今我都不清楚那件事的真相为何。」
「哦哦,是怪谈一类的话题。」
「你这家伙还想不想听?」
「听听!你快点讲嘛。」
凉介身子向前倾着,两只胳膊搭在大腿上,看起来很像欧美片里的壮汉主角。虽然他是完全不符合壮汉的标准就是了。
「我念大学那会,我是游泳社的社员,每天都会到泳池内自由泳,我主要是抱着锻炼身体的目的去的,结果我到游泳社才发现那里真正参加社团活动的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从来不会在泳池露面,有不少社员甚至根本不会游泳。社团教室被他们当成了聚会的地方,但这也无所谓吧,不过大学社团就是这样的东西,高中也不会比这种情况好上多少。」
我点点头,在我还没有翘学的那一年,也就是高中一年级的确想过参加社团丰富自己的日常生活,但是实地去看了就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太多太多的人在社团中肆意挥霍着青春。但现在的我似乎对这件事没有资格批判,我甚至是出卖青春为自己谋取利益。
能在这里旅行也完全是因为我把自己出卖了。
「但是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只要能随便游泳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毕竟游泳才是主要目的,是需要考虑的重中之重,人际交往这方面的确也不能忽视,但我也没必要为了几个互相觉得没意思的人赔笑脸不是吗?」
——那种事情是只有我会做的。
我很想跟凉介这样说,但我选择乖乖闭嘴,毕竟这个时候打扰别人不太好吧。
「但是有一天,我走进泳池的时候,跟平常完全没有一个人有点不同,泳池里有一位少女,她一头的红色长发相当吸引人的注意力。要认真讲的话,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毕竟泳池并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只是这半年多下来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看到泳池里有人。我没有跟那位少女讲话,毕竟是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想或许是突然发现学校有泳池于是也来想着游泳吧。讲到这里还很正常,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当我来泳池都能见到少女的身影,等我回去后她仍然在水里泡着,我不由得夸奖她体力真好,我都不能像她那样在水里呆那么长时间。」
「也许是出于好奇,我向认识的人打听了那女孩到底是谁,可是不论我怎么描绘她的样子,所有人都声称自己完全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可是那女孩留有的一头红发实在是太过显眼,可我也没理由怀疑朋友会为此撒谎,更何况我根本犯不着调查,毕竟只要仍然是按照时间过去,就一定能见到那女孩。」
「所以,凉介你见到没有?」我盯着凉介的眼睛问。
「没有。我的回答是没有。自那天以后红色头发的少女就从我的生活中,从那个泳池中完全消失了,起初我还以为她是有事不会来了,但第二天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第三天依旧如此,第四天我就意识到或许再也不会遇到她了,过了一个星期,我彻底地承认自己不会再见到了,也算是死了这条心。」
我实在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心了,于是我转头就问:
「凉介,你不会是喜欢她?」
微弱的火光下,我看不太清他的脸。
我想这个时候他脸上一定是微微泛红吧,青春期的男孩子嘛,我懂。
我想象着那名红发少女的模样,擅长游泳的话身材一定很好吧,说不定长得也很靓丽可爱,帅哥和美女交往啊……总觉得像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画面,不过也蛮般配的就是了。
说起来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也收到过几封情书,不过我一个都没有同意,全部丢到垃圾桶里去了。现在想想当时如果同意了其中一位,也不至于落得完全找不到说话的人吧。除了晚上跟店里的同事聊天外,白天我几乎很少能找到人讲话,根本就没有一个朋友。有男朋友的话也不至于这样……不对,有男朋友还去当风俗小姐似乎有些不妥?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应该不会发现吧。
「或许吧。我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抱有过喜欢的感情,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喜欢。」
「你肯定是看上人家了,那女孩肯定身材很好吧。」我指着凉介说,「色狼。」
凉介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眼睛眯着,嘴角露着奇怪的笑容。
我意识到有些不对,急忙地向后退,但为时已晚,从肩膀传来的疼痛感令我叫了出来。
这家伙真的是下了狠手。
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低着头向凉介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恶劣玩笑的。」我重重地低下头。
「咳。你还听后面的吗?」
「嗯。」
我下定决心这一次就只当安安静静的听众,绝对不会多做其他的事。
凉介酝酿了一会儿,继续说:
「……后来我不论找谁问,都没有打听到那红发女孩的哪怕一点消息,我跟一个关系很好的哥们聊起这件事时,他跟我说如果我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从头到尾都没有红发女孩,这一切是我的妄想。如果这是真的,他建议我去精神病院。
凉介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在篝火上游离了一会,忽然笔直地看向了我。
「其二:那红发女孩大概是类似都市传说的存在,她不可知也不可理解,当我试图去寻求有关她的信息时,她就一定会从我的眼前消失,就是这样的生物。」
「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不成真的有鬼?」
我缩起了肩膀,从小我就很怕听这种故事。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觉得这两种情况在现实根本不会发生,你看,我并不是神经病,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鬼这种东西。」
「是不是神经病这一点不好说呐。」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干出了不得了的事。
我看见凉介又一次眯起了眼睛,我也随之咪了起来。
「疼——!」
随着另一侧肩膀传来的疼痛,我不由得叫了出来。
这家伙真是喜欢使用暴力啊,以后要是谁跟他结婚一定会被家暴的吧!我无法想象到底是谁会看上这家伙,真是有够讨厌的。
故事听完了,我站起来,一边活动着两侧被凉介弄得隐隐作痛的肩旁,一边伸起了懒腰,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屏幕亮起后显示在主屏幕的数字是23:31。
时间不早了。
我并没有把红发女的事当一回事,我想也有可能是学校外面的人啊,只是恰好那一天她找到新的泳池就不来了,凉介这家伙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再者说像他这样的暴力男肯定也交往不了太长时间,被看清本质后一定会分手的吧。
思考着这些,我钻入了帐篷内的睡袋里面,睡袋下方有气垫,所以感觉并不是特别难受,没有在野地上睡觉想象中那种坑坑洼洼的感觉。
我没有点开帐篷内的灯,所以帐篷内一片漆黑,随后帐篷门被凉介打开了,外面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你要睡了吗?」
「嗯。」
我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哈欠。
「你不睡吗?」
「我想再看看星星。」他看向了我,相当笔直地。
「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发自内心的,这样想。
「也许吧。」
凉介点点头。
「好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我硬生生地把帐篷门关了起来。
黑暗再度包围了我。
在这里看不到一点光,没有月亮,更不会有繁星。
耳边传来树枝燃烧的爆破声,远处有布谷鸟的啼叫。
我把红发女孩、奶奶的身影、小雪和小优的事、议员大人的偶像建议、过去收到的数封情书等等统统丢之脑后。
这些都是再也不需要的东西,是该丢入垃圾桶的东西。
连同着那片星空一起。
睡意逐渐席卷全身,在我即将迈入梦乡的时候,我以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着:
「晚安。」
*
隔天,我醒来的时候是八点的样子,凉介已经起来了,我看到的只有被掀开的睡袋。
老实说在睡袋里睡觉比我想象中要舒服,尽管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腰酸背痛,但比在车上睡觉程度要轻不少了,我提议以后每天都使用睡袋睡觉,但关于这一点还得跟凉介商量,我一想起那个暴力男肯定不会同意就完全没有提这件事。
我们把露营装备和垃圾收好后再次上路。
凉介在耳旁叨叨了很多,说垃圾一定得自己带走,绝对不能留下来污染环境什么的,他在某些方面真的格外爱较真,是不是公务员都有这种性格?
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凉介又要求我把安全带系起来,这人真是有够一板一眼的,这个地方哪里会有交通警察。我不太满意地系上安全带,凉介则开口跟我说关于路线方面的事,一时间他嘴里冒出来了很多个地名,我对那几个名词根本没有半点印象,也不知道这些两字三字或四字的地方到底指向何方,只是附和性地「嗯」、「是」、「这样啊」回应着。
老实讲,坐在车上的时间已经完全受够了,真真是完全腻烦了。我认为自驾游跟露营是同样性质的事物,明明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做的过程中也倍感无趣,结束后同样是似乎什么都没有收获,完全体验过一番后我真的不清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求这种爱好了,这难道不是花费金钱让自己陷入更空虚无聊的时间吗?
望着蔚蓝色的晴空,薄薄的毛积云柔软地铺在其上,好像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是这样。没有下雨当然很好……准确来说我不是指天气,也不是想看更多种类的云,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了。
——没有参与感。
是的,完全没有参与感,原来如此,这一次的旅行我几乎都在享受着服务,根本没有付出所以才会觉得无聊嘛。就像坐火车亦或是坐飞机,不是自己驾驶当然就兴奋不起来,但若是能驾驶的话不论是火车还是飞机都令人感到跃跃欲试。
我看向一旁凉介的方向盘,一瞬间打消了念头。
原因很简单啊,我并不会开车,没有取得驾照,不如说我连自行车也是前几年学会的,除此以外的交通工具使用经验几乎为零。
这样一来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放弃了思考,再一次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不是完全不想做些什么,这次旅行本来就是我自顾自提出来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换了个地方消磨时间,老实讲从最开始店长给我放假的那天我就或多或少意识到了这件事。
我似乎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准确,应该是有表意不实的地方,但我想传达的信息就是这样。
如果说这半年多来的糜烂生活使我赚得了相当可观的积蓄,那这旅行的两个星期时间则是一无所获,在浑浑噩噩这件事的程度上可能较于东京在家里足不出户当上NEET族还要严重。结果说到头就是坐在车上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什么也未曾有所建树,什么也未曾留下。曾经我玩过一款由无数方块组成的沙盒游戏,那款游戏内的世界是多么的宽广,玩家操作的主角是拥有何种程度的自由,起初我也的的确确被这款游戏的所有吸引。我试着从头开始筑起房屋、我试着制作最好最强的装备以求屠龙、我试着培育动物耕种田地饲养宠物、我试着帮助游戏内的NPC改善他们的屋子,那怕他们并不会因此改善与我交易的价格。
我做了很多很多,可是当我有一天完成某个曾设下的目标后,或是受空旷寂寥的背景音乐的感染、或是别的什么我无法察觉的细小原因,总而言之,就是这样,非常不讲道理的——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毫无意义。
无法从宏大的房屋中感受意义;无法从那些四处走动的牛羊与珍视的猫狗中找到意义;无法从屠龙最后的奖励其之卵中寻到意义;无法从最规整的田地、最智能的机械机关中体悟那怕一丝一毫的意义……或许我可以自我安慰这些是我个人所做出的成就,全都出自于我水野明理一个人之手,但是当我操作角色远离居住地一千格,我所留下的事物就此消失不见。当我远离了那儿一万格后,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个世界。
因此,在不讲道理的事情面前,在怎么样都无法反抗的铁律面前,我选择了避其锋芒,或者说直白一点——放弃。
我关闭了那款游戏,将游戏文件统统删除,连带着那个游玩了近一年多的存档。
那时我正离开了高中,也是那时候我步入了常人所鄙夷的领域。
我并没有多后悔,时至今日,那种无力感仍然如日复一日的耳鸣深深地抓住我,我并不是勇于直面风车、恶龙、领主的唐吉坷德,向来是没有那样的精神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将星星舍弃,也自那天后我当不了唐吉坷德,亦得不到唐吉坷德的拯救。
但是,我讨厌这种感觉。
车开入了隧道,黑暗笼罩了整个视线,除去车载电子屏幕微弱的灯光与隧道两旁的小灯外尽是漆黑。这片漆黑当中没有金黄皎洁的月亮、更无璀璨灿烂的星辰,眼前有的只是凉介的陷入黑暗的身影,就连他的脸、他的眼神、他的一切我也一概不清。
我知道的,我和他走在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他是一名国家系统的警察,是除暴安良维护一方秩序的正义化身,要类比的话就是电视里常播放的闪闪发光的英雄吧,我则是出卖肉体以求生存的鼠辈,要说是荡妇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清楚地知道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虽然所有人都长得一样,两只手、两只脚、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但无数个体之间的生活——存在于世间的姿态——都是不可复制的。
我不可能成为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走上像他那样的道路。
令人羡慕。
同时也深深地——
令人害怕。
如同将我的全部拉到聚光灯前,许许多多不明的声音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你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出路吗?」、「再困难也不能失去尊严吧?」、「父母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你这样做对得起双亲吗?」、「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后悔吗?」、「被男人强暴的时候感觉是不是很爽?」、「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婊子吧?」……
而当我抬起头,便能看到坐在另外一侧的凉介,他露出洋溢的笑容与那些声音友好地交流着,他腰板挺直、眼神坚定、自信满满。
无论如何,现在的我都回不了头了。
我只能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并如此幸福、羡慕的表情,最好带上微笑。
眼下,我便是望着他露出了笑容。
当车行驶出隧道,直抵出口的那刻,刺眼的太阳光洒在了凉介身上。他沐浴着明亮、温暖、和煦的阳光,发尖处点缀闪耀的亮白色,我能清楚地看到脸上细微的毛发,犹如深海里的水母那样透明。
「你盯着我看干嘛?」
「欸……啊,那个……」
完了,我完全忘记了时间。
「那个,你长得挺帅的嘛,之前没怎么注意,仔细看看是挺不错的。」
凉介的头稍稍偏过来了一点,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应该是在看着我吧。
「怎么了?夸你还不行了呀。」
「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是吗?」
「嗯。」
「那还挺惨的。」
他把头偏了回去,直勾勾地看着道路前方。
「所以我在思考原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说过呢?」
哈?! 这家伙脑袋是有问题吧?!
绝对是有问题吧?!
我常听说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神经病,只是努力把自己扮演成正常人的模样。之前我可能仅仅是部分认可,现在来看绝对是完全没错!
后来他又问了我哪里长得帅,是鼻子还是眼睛或者下巴,我全部都统统无视掉了。我懒得回答他的问题,现在让我回答他这张脸我只能说不想再见到了,还要回答长得帅不帅?有没有搞错啊。现在一看到他心里就恼火,这家伙怎么会这样。直到下个服务站,下车呼吸了好一阵子新鲜空气——更多是因为没见到那张脸了吧——心情才逐渐变好了起来。
回到车里,凉介告诉我,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津轻海峡。
间章:津轻海峡
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过,有人说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什么。这是句相当、相当烂熟的话,我的意思并不是我持有否定意见,恰恰相反,我很认可也同样感同身会。可是我却好像不太能接受所描述的事实那样。我无兴趣想象未来会是什么光景,更失去了回忆过去的心思。正如我一直所坚持的,我取得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借此想抛弃掉过去那个脆弱无知,又无能无用的自己。
眼下,我们刚刚穿过五所川和十三湖,跟着绵延向北弯曲前行的津轻铁道一同行驶,随后我们在中泊町稍作休息了一会后,没有选择停下脚步,两天后便一路朝着更北边的小泊前去,目的地自然不止于此。到了小泊后,还要再往东北行车半天左右才能抵达青函,那儿是我说服凉介老半天才重新规划出来的路线。
凉介他这个人有严重的计划表综合症,是的,就算我不是精神疾病方面的医生,自己似乎也多少算思想不太正常的那类人,但我完完全全坚持这一点。你可能在任何一本书上找不到这项疾病,那是自然,因为这是我为凉介量身打造的病名。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严格遵守计划表的家伙。很多时候,他都想把行程规划得异常细致,甚至到了几时几分抵达什么地方的程度,如果不是我恐怕这场旅行简直就要变成像是延续学校内的课程表似地的春游。
凉介他找不到女朋友,肯定完完全全是因为这一点吧。换谁来都受不了这家伙的恶劣性格,我认为大部分人都无法想象如果约定时间稍微迟到了就被一顿训十分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光听这件事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并怀疑这样做的人究竟是不是变态。
况且,如果他做的计划很不错就算了,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那方面的天赋,不如说他肯定把旅行计划当成跟学习计划完全一样的东西了吧。当我看着他的手机荧屏上显示的东西后,我只能苦哈哈地笑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完全,没有,一点点,兴趣。
所以我只好叹口气解锁手机打开INS四处查询了不少资料,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详细调查了津轻海峡周围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场所。像是五所川睡魔之城和弘前城是INS上相当热门推荐的地方,根据照片来看是挺不错的,我很想跟巨大的鬼武士合影。不过也有人反馈那儿并没有什么可以看的,而且人实在太多可能光是看人头攒动了,所以就有人推荐其他偏向人少一点的地方,比如说三内丸山遗迹和奥入濑溪。但那些地方我有点不太想去啊,并不是因为太土气了……只是对类似的地方有着很深刻的记忆,说起来就是,乡下郊区什么的其实景色大体上来说都差不多。
可是,五所川早就被我们抛在身后了啊。这就是凉介说的,哪里没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真是有够令人无法理解的。
不过,这一个半小时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也是因此,我才选择要去青函。
除了遥望早就决定好了的津轻海峡外,我想去太宰治的纪念馆,因为青函那儿是太宰治的故乡。我虽然并不是那么喜欢太宰治,但也说不上是讨厌,再说也是有名的文学家,曾经读他的小说或杂文什么的,也倍感有趣。作为打发时间的材料或许刚刚好。每次读到他笔下男主人公明明是个无赖却跟众多女性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感觉很不真实,却又觉得相当合理,相当具有魔力。
太宰治的一生里有五次自杀,其中三次是殉情,两次没有死成。好在,最后一次跟山崎富荣小姐走向了黄泉,那次是在他的小说写完之后所决定的。可能是他自杀的次数太多了吧,那时他的那些文豪朋友们也都没想到他有那么一天会自杀成功。虽然大部分人都声称太宰治肯定会不断再次自杀,但我认为大部分人也愿意相信他会再次失败。于是,再次自杀、再次失败,一直这样失败下去。
可是那次在他的小说写完之后,他成功了。将他的时间定格在了三十九岁。
对此,我并没有多少想法。有的仅仅是这个人虽然是文豪写小说也蛮有趣的,但脑袋大概多少有点问题。果然有名气的人都不太像是正常人啊,不过也是,如果是正常的话为什么会有名气呢。像我们从事地下工作的女人,也不尽是些能冠以「普通」来简单描述的群体,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毛病,只是勉强在这样的社会里维持正常的形象而已。
而我,是用谎言,将自己堆砌出来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能比较好奇。于是我侧过身子,望向了驾驶位的凉介。
「呐,凉介,你对太宰治怎么看?你喜欢吗?」
尽管在学校里学过很多太宰治的文章,老师也用各种方式解读太宰治无数次,试题也仿佛像是要求我们要有一个唯一的答案似地,可是我们这些学生每次谈起太宰治意见都难以达成一致。我这样没有未来的家伙就算了,为什么其他人也会具有如此明显的差异性呢?我不是很能理解。小说这种东西……不如说是人这种东西,还真是复杂啊。
「我挺喜欢的,太宰先生的书我全部读过。」
「欸——?」我惊讶地差点说不出话来,我完全没想象过他会这样说,还以为他会痛骂一顿。而且他还尊敬地称呼太宰治为太宰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假的啊。
「……很意外。」我说。
「是吗?太宰先生的书很好看啊。」
「我不是说这个……你难道不觉得,那个……呃,他的文字很颓废?」
「颓废是他自己的性格吧,能用文字表述这么直白地表述出自己的心情,最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不是很厉害吗?」
「你这样说……也是。」
从未听过的解读角度出现了。可是听了凉介讲的观点,我也感觉很有道理。毕竟太宰治小说的魔力正是从里到外体现的那份颓废与沮丧,不论后人再如何模仿,也没有一个人超越了太宰治。
「你呢?你很喜欢太宰先生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啊……我倒不是那么喜欢啦。」我把身子向后靠去,柔软的坐垫缓解了背部的疲劳,「只是也读过不少了,说是太宰治的书迷也不过分吧?」
「说起来你平时没事就盯着手机看电子书啊……我还以为你看的是那类情节很紧张刺激的……就是那种,网络小说来着。」
「网络小说呀,我不是那么喜欢,刚开始是觉得蛮有意思的啦,看多了之后就感觉有点无聊了。光是看到标题就能猜到情节,怎么样也喜欢不上吧。」
「那倒确实很难喜欢上。」凉介点了点头。
跟他能达成共同意见,总感觉没那么真实……毕竟我们总是话不投机,也很容易吵起来,虽然常常过上一会就原谅对方了。
「不过除了小说外,我还会看其他的。嘛,我看书的种类是很杂乱的,只要自己感兴趣的话倒是就能读下去。算是无可救药了的泛读派吧。」
「泛读派……」凉介轻轻地重复了一句,随后继续说,「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
「非要这么说……不如直接给你看看吧。」
我再次解锁手机,打开图书阅读软件后,把手机背过去给他看。
「你自己念出来啦——我在开车。」
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啊……抱歉。」我说,「比如说我中午在读的是,《普鲁斯特是个神经学家》。嗯。」
「……普鲁斯特,是谁?」
「一个法国作家,你听说过《追忆似水年华》吗?就是他写的。」
「没有。」他说,「所以这本书是讲什么的?他不是位作家吗?怎么跟那个……那个什么扯上关系了?」
「那个叫神经。就是构成大脑的主要结构。所谓神经衰弱,衰弱的就是神经啦。」我耸了耸肩,继续说,「这本书主要就是讲神经的啊,讲述大脑意识的产生和功能部位。」
「哈——?」
凉介叹了口气,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好像多少有点预感了。凉介虽然看起来很会执行计划,但是之前算数就表现得不是很好,作为能考上公务员的高材生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了?大部分人都对男性和女性之间抱有强烈的偏见性,尤其是在大脑是偏向理性还是感性这一方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男性适合从事理科类的工作,女性适合从事文科类的工作。可是事实上却是。
高中文组内的男生,也不是很少;理组的女生,也不是完全没有。
所以,我向凉介开口了。
「你高中和大学念的都是文科类的吗?」
「是啊。大学我的专业是管理学。」
所以才那么喜欢弄计划表啊……这家伙还真是。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一点。况且,这不是我的问题,毫无疑问是凉介他自己的问题。
「所以你是不是忘记了?」
「忘记?」
「忘记了我其实是理组的。」
「……是有一点。」
「所以说,你们男人就是啊……」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连带上整个男性吧……」
「……嗯?」
我瞥了他一眼,随后扭过头去看窗外了。
「没、没事。」
理科好可是我常常用来伪装自己的武器哦?毕竟在这样的社会里,理科成绩比较好就很容易被人当成是聪明人甚至是天才看待。资优生的身份也很容易就维持得住了。
不过听到凉介说到大学,我心里有点难受。
曾经,我也不是没有过梦想在大学读书,然后交个男友度过幸福甜蜜的校园时光。
不对……不对,那种事还是不要再想了。都是没什么意义的过去。
专注于现在才是正常的,现在的生活,我也觉得不算那么差。虽然谈不上幸福,但也不能说是不幸吧。不过只是这样普普通通地生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开心了。
所以,还是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些事早就被我忘记了。
不管怎么说,还有太宰治先生在等着我。
可是我不太相信的是,凉介会喜欢那样的氛围。他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很讨厌这种装腔作势的文字吧?这类还是比较适合我们,用像是心灵创伤什么的来掩饰自己卖春的事实,掩饰自己其实更多是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事实,掩饰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事实。
我很清楚的,在地下场所工作的大家,很多都是这样的人。
包括我自己,大概也是吧。只想着过简单轻松的日子,才踏入这个行业的。
其实说到底并不是有多少不可战胜的创伤,也没有多少能围绕于心的阴影,单纯只是……找到了一条赚钱要更快的捷径。
但是,我们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将自身投入于欲火与爱液当中,也要执迷于这条捷径呢?我怎么样也不太能想得明白了。
窗外的景色在眨眼间便被我们抛在了身后,沿着国道线我们的车子极速行驶着。不过从手机上的地图来看,我们其实宛若蜗牛那样缓慢。
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眼下计划的旅程也才刚刚进行到了一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挥霍浪费。存款数额其实也没怎么动过,预计回到东京至少还能留下一百多万。
虽然我是想在三十岁之前存到三千万最后待在家里永远靠着银行定期存款带来的利息悠闲度日,现在也距离这个目标有很大的差距,但我觉得等到再过一年,我成年之后,赚钱的速度也会快起来吧。那样说不定就能攒够了。
眼下的旅行对我来说是什么呢?对我来说就是,短暂的休息吧。
对,没错,是休息。
踹一口气而已,毕竟是放假嘛。
这样想着,我不自觉地舒缓起了身体。
扭过头,是凉介认真朝着前方凝视的样子。盯着他的侧脸,我呆呆地愣住了。
果然还是比不过他呀……毕竟,我只是个地下工作的堕落者。
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生在光明内的,这个家伙。
*
大约是下午四点的时候,我们到了小泊。因为天色也晚了,这样再开车长时间行驶的话凉介身体也受不了,所以我们决定在小泊稍作休息。
办好旅店的住宿手续后,我们一起到附近的商业街逛了一圈。说是商业街其实也就仅仅只有几个商铺,无论规模还是种类跟东京肯定是无法相比的。我们在路边的摊位买了寿司和章鱼小丸子,这两样东西也没有那么好吃,也毫无特色,充其量是填饱肚子而已,虽然我蛮喜欢章鱼小丸子上沾着的蜜酱就是了。不过像是小泊这样的小镇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也非常清楚。
虽然就我个人想法来说还是回旅店要舒服,不过偶尔到外面逛逛也不错。我拉着凉介到处走了一圈,沿着海提我们眺望着在夕阳的晕染下泛着金光的大海,浪花溅起浑白色的飞沫,又落回水面上消失不见。其实说到底没有什么可值得玩的,该说不说日本的城市化率还是太高了,走到哪里都是现代社会的影子,根本就容不得人有别样的追求嘛。哪怕是那些主题化的场所其实细看之下也满是漏洞。嘛嘛,就当是饭后的散步了,偶尔像是这样也不错。
我快步向前跑了几步,绕到凉介的跟前,面对着他双手放在背后,像是小学生那样倒着走。
这样做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觉得光是散步不聊天的话有些太无聊了。
「你知道吗,有一种说法是不要当作家的女人哦。」
「你不要这样走,很危险。」
「有什么干系。」我闭上眼睛冲他露出了鬼脸,「你知道为什么吗?不要当作家的女人。」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作家都不好对付?」
「也算是原因之一吧。」不过这不是全部,我补充说,「能成为作家的人性格上或多或少都有某些无法忽视的缺陷呀。比如说太宰治不就是这样吗,对吧。所以说虽然我是比较喜欢看书啦,但要是让我跟作家结婚真的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所谓作家更像是相当偏执但表现出来又是正常人的群体,他们笔下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抒发自己偏执的想法用来彰显给整个世界的其他人。区别只是有的人文字功底很好,成功说服了其他人;有的人实在是写的一塌糊涂,根本没办法使人信服。所以我才说他们在性格上存在无法忽视的缺陷,这样的人或多或少会在生活中体现出他们与世界脱轨的地方。不过其实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这样的地方吧,区别只在程度而已。像我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无法被人认可的存在,毕竟是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的家伙。
但是跟作家结婚的话,还有一个比起性格来说更为直观的问题。
「大部分作家,都很穷的说。」
没错,跟作家一起生活,大约会很贫困吧。虽然有钱的作家不在少数,但正如我们好像总觉得每个作家都畅销似地,事实有太多太多的作家拼尽全力耗费心血写作的书籍被埋葬在书店的仓库里,最后落得个回收再铸成纸浆的下场。太多太多的作家既没有名声也没有财富了,他们甚至连读者都找不到几个,只是一个人默默地、默默地写作。
我们很难直截了当地说他写的没有名声便是糟糕,能被世人所喜爱的书总是奇奇怪怪,明明我读起来比较无聊的书却说是销量非常高,我读得觉得很有兴趣的书,却根本没办法卖出去,也藏在图书馆的犄角疙瘩内。
我认为售卖书籍这件事甚至比我们地下服务还要残酷。在店里,我们也不会因为每个人接客多少就公开排列榜单出来,同一家店的姐妹之间大部分关系都还算不错,虽然不排除有的人嫉妒心比较强,我们早已是受尽歧视的群体,互相之间更像是舔食着各自的伤口吧。我也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坏事。
「如果说要嫁给一个贫穷的人,怎么样哪怕是再爱也会冷静思考吧,毕竟是关于自己的未来这方面的事。」
「能从你这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就不能说这种话了吗?况且——」
我有些气愤,不过凉介就是这样不识风趣情商完全是负数的家伙,我也不是没有认知。
「况且恰恰是因为我们知晓金钱的价值,才会选择干这一行吧?」
「……你这样说得跟狡辩一样。」
「那你度过贫穷的日子吗?比如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这个……倒也没有。」
「所以说嘛,如果沦落到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一顿饭都无法解决的地步,除了出卖自己又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难道相信日本政府的救济效率吗?」
「你还真是一下子就说出了相当残酷的话啊。」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他,政府根本就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件事,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吗?他们那些公务员可是出了名的吃着纳税人的钱不干事的家伙欸。比如说像是现在这样的工作日 ,也有不少公务员晚上会到店里来消费,他们有闲心来发泄性欲却没有闲心来关注这里的女人究竟过着怎么样的一种生活,甚至我接过的客人里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下到公务员上到国会议员,全都是一个样。政府里的老爷们根本就是一副德行。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脱下裤子还不是只剩下那个东西。
唉,我早就很明白这件事。所以压根就没有申请过像是救济金那样的东西。很久之前倒是有天真的时候,可是直到现在那笔金额都没有发送下来。
我想,大概是流入了某个老爷的口袋里了吧,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是这样说,所以不要怪女人嫁人的时候喜欢谈论条件,毕竟多少是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另外一个人,稍微物质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爱情可是换不来能吃进嘴里的米饭。」
古代有种说法是门当户对,哪怕是到现在,大部分人其实都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吧。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资格,已经被剥夺了结婚的资格。
我清楚地知晓这一点。
男人们都不喜欢援交女,这毫无疑问。我很难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才踏入这个行业,如果单纯喜欢做爱的感觉那为什么不去约炮?非得跑来地下服务?这里还会被店里抽成欸。但就算如此,我们这样的存在也被打上了无法拯救的标签,是绝对禁止接触的那种类型。
也正因如此,我没怎么想象过自己会跟谁结婚,毕竟怎么想都是没有意义的事,谁会接受像是这样的我呢?怎么样都不可能吧,传出去也非常不好听。
在日本这样的社会,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面对凉介的问题时,我第一反应是想骂他是个笨蛋。
「——那千岁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是有钱的那类吗?」
他果然是个,笨蛋啊。
这种话,怎么是可以说出来的呢。
就算说出来 ,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这种话,更像是高中生之间的烂俗话题吧。
还这么直白,这家伙就是没有情商啊。
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木头、呆瓜、哑巴、笨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禁笑了出来。
如果说我有喜欢人的那份资格的话——
我喜欢的人会是——
那是不可能的吧。
嗯,绝对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这里还是,随便说些什么糊弄他吧。
「我喜欢的是……哇!」
忽然,小腿像是被什么硬物伴住了,紧随其后的是身子向后仰去,视线也旋转了起来湛蓝色的晴空呈现在眼前,薄积云仿佛像画那般贴在了那抹湛蓝之上,傍晚时分,能隐约地见到那颗北极星。我感受着海风拂过后脑勺脖颈的凉意、心脏碰碰的跃动声、全神毛细血管的颤立,以及手臂传来的温度和触感。
随后,是凉介的脸,那是张脸上写满了惊慌和责备。
腰部也传来了支撑力,伴着那股推力,我的身子支了起来。
我们两个像是情侣那样,紧紧地相依在一起。
胸口和胸口之间,毫无距离。
「都说了很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脑袋靠了过去,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即使是这个距离,好像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似地。
刚刚那个瞬间,我真的很怕,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事,仿佛真的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那样。
但是当手臂被人拉着的时候,顿时,安心感混着某些我不该有的情感在心底蔓延开来了。
我至今无法直视那份情感,就像再也无法直视很多事那样。
稍微,变得有些奇怪了吧。我这人。
我突然,不想现在去死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来着。
现在却是……这幅样子。
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懂很多事啊。
也搞不懂自己。
或许是因为,现在跟他紧密相接吧。
我才有勇气开口。
「秘密。」
「……什么啊?」
一把推开他,我向着旁边跑了几步,这一次好好地注意海提上的栏杆,我不想再说什么意外了,现在这种时候再出什么意外了,那也太不解风情了。
把凉介抛在身后,我头也不回地说:
「我喜欢人是谁,这件事,
——是秘密。」
*
隔天,我们行车到了青森。没有在旅店多作停留,几乎是径直地奔去了太宰治纪念馆。毕竟我们两个人都可以算是太宰治的书迷了吧。难得有共同的地方。我和这人本来是一个生在光明里,一个生在阴影里的存在。
不过,我感觉我被骗了。所谓纪念馆,其实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东西。
比如说像是那种太宰治生前使用过的钢笔、使用过的墨水,这些东西也太无聊无趣了吧。我可没有那种物恋癖。
但是凉介,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
他相当认真地观察着那只钢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离开。他倒是光顾着跟讲解员聊天了,我是没什么兴趣,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对我来说,光是来到太宰治的纪念馆就足够了。
这算是我对这位数次尝试自杀最终也遂如心愿的人,最大的敬意。
毕竟我跟他,已经完全不是一路人了吧。
不过,除了太宰治纪念馆外,我们还有另一个目的。
——津轻海峡。
为了这个目的,我跟着地图APP的指示,拉着凉介走进了一家服装店。
「怎么样,这件不错还是这件?」
我拿着几件泳衣,不停地比对着。
「你干嘛要买泳衣啊。」
「因为忽然想去沙滩玩呀。来海边不去一趟沙滩也太不尽兴了吧。」
但就算我再怎么问凉介,他还是皱着眉头说哪件都很好看。唉,我多少也习惯了这家伙了,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审美选择了那件蓝色的分体式泳衣了,我比较喜欢上衣的设计,这样缀有边缘花纹的更直击了我的好评区。我是不太喜欢死库水那种类型的,穿着很难受。
也许是工作日的关系,沙滩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远处能见到两三个人的样子。
我脱掉鞋子,感受着被潮汐浸没过的沙子柔软的触感。弄得脚心麻麻的。
在海水从脚底蔓了过来,淹没了脚踝的位置的时候,忽地,我禁回过了头。
「喂——!」
我朝着站在外围的凉介喊着。
「过来啦!」
他有些不情不愿地靠了过来。
「把鞋子脱掉。」
他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照做了。
「袜子也是。」
见他把袜子放进了鞋子里后,我蹲下来帮他卷起了裤脚,我说过让这家伙也买件泳衣,可是他说自己又不想下水什么的就是不愿意买,我拿他也没办法。
站起身来,我牵起他的手,用力把他拉了过来。
我们十字相连。
我并没有多少讨厌,相反,我很喜欢现在。
相当享受此时此刻。
这样的生活仿佛是像在梦里似地,那般不真切。
我望着凉介泛红着的脸,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是不要戏耍他了。
我把手指抽出来,转过身,拉着他的手腕走向海水。
海水又一次蔓延了过来,宛如呼吸般。
浸过脚掌、脚踝时,那股冰凉的触感真的很舒服。
但我却不会觉得冷。
因为我拉着一个温暖的人不停奔跑、溅起水花。
只要像是这样,我便不会害怕。
更不会颤抖。
宛如一切都就此消失似地。
遥望着津轻海峡,那对面的土地是北海道。
可是站在这里,根本见不到前方是什么样,也不见一点陆地的影子。
海水的湛蓝与天空的湛蓝在地平线交织在了一起,仿佛无穷无尽。
「呐,凉介。」
我转过身,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因为他说过倒着走很危险,所以,我停下了脚步。
「我漂亮吗?」
「……漂亮。」
他别过了头,有些脸红地回答。
我笑了出来,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子向前迈了几步。
忽然,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视线刚转过去,眼前是一道海浪。
来不及躲闪,径直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视线刚恢复的时候,我一边擦掉眼角的海水,一边感受着唇间的咸味。
果然啊,选择穿泳衣来真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换洗的衣服也差不多快用完了,要是身上那件也湿掉了,那可麻烦了啊。
而且,有个人夸我穿泳衣漂亮。
我再次转过身,朝那个人望去。
再一次地,朝他露出了微笑。
*
我们再度启程。
在我醒过来后,凉芥告诉我再开一个小时就要进入城市了,问我今天是在城里休息还是连夜继续向前走。我实在是受够了副驾驶位的沙发,屁股都坐疼了,当然是直截了当声明要留下来住宿。我们从高速上下来,走向国道,大约又过了四十分钟,接近城市近郊的地方,有一栋涂满红色油漆,招牌上点缀有一圈又一圈七色闪灯的房子矗立在道路两边。
这栋建筑并非是普通的民房,相反的,它的建立就是专门用来服务某类人群的。就像地下风俗店也会开在那类人群聚集的地方抢占市场一样,能在国道沿路建成的房屋也具备相应的功能。不过这个装饰有些过于主题化,总感觉莫名有点类似于情人旅店。
虽然这的的确确是旅店啦,但跟情人旅店大抵扯不上关系。
因为这座建筑是——汽车穿梭旅店。
第四章:援助交际
汽车穿梭旅店。
之前有在欧美的老电影里见过,像是这样的旅店全日本也找不到几家。之前规划路线的时候当然不会考虑到这点,我虽然算是比较爱看电影的那类型,但也不至于痴迷如此,要说的话其实是除了看电影或者看小说外业没什么可供娱乐的东西,听说最近Tik Tok很多人喜欢,可是我下载后看了没过半小时就觉得无聊,尽是些女高中生三人成形跳拙劣的舞蹈或是莫名其妙的搞笑片段,动物类的视频倒是还乐意看,毕竟比较可爱,可是擦边的含量实在是太多了。我不太想休息的时候也用来工作,这根本就是自愿加班吧?
再说,她们只是擦边获取眼球,我这边可是真的把肉体给出卖了。该怎么说呢,即使好像这并不是值得骄傲自满的事,可是我仍然有某种像是「学校前辈」、「公司前辈」的错觉,总是感觉她们擦边不过是仅仅如此的事。就是这样的诡异不太好描述的态度。
不过听说拍Tik Tok那类短视频可以赚很多钱,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介意试试看。但我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普通地拍照片上传到推特或者SNS倒是还算擅长,可是把摄像头对向自己录像总觉得怪怪的,很难在录像的时候收敛自己啊。
也许是职业工作的原因,天生对录像式的摄像头有莫名的恐惧感。
现在也是如此,我望着一楼大厅旅店的监控摄像头皱起了眉头。很少在旅店里见到监控呢,毕竟旅店也担心被传出设置了隐藏监控侵犯租客的隐私,所以干脆就完全舍弃了监控,就算为了安全考虑也会刻意地隐藏起来不让租客发现。这家旅店却完全把监控摆在了正面,就算这次来是为了旅行跟违法的肉欲交欢完全没有关系,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录好身份信息后,凉介问我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开一间房但是有两张床的标准间,另一种是直接开两间房。我苦笑着重重地拍他肩膀喊笨蛋,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以选的,当然肯定是两间房啊,谁想跟这种呆子睡一块,上次只是没有空余的房间迫不得已。
就连柜台店员都笑了出来,这家伙脑袋是真不灵光欸。我很怀疑警官考试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作弊了。绝对是有吧!
我们到的时候还是两点二十分左右,我在推开房门前跟扭过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说上一句,因为今天我是真的跑不动了。
「今天我就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我很累很累很累!你可别来烦我。」
「你不是……好吧,我知道了。」他老实地点头,忽然又改口说,「听说附近晚上有喷泉表演来着。」
「那又怎么了?」我有些生气,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呃……你想不想去看?」
「不去。」
相当简单直接的回复。
「你之前……」
「我之前?嗯?! 怎么了我之前?! 」
我不带歉意地强行打断他,这家伙嘴里吐不出半点好话。
「……没事。」
「明白就好。你想看你自己一个人去看,我反正不去。」
我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即立马关上,插上房卡挂上锁链,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行李箱放到一边后,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这家旅店的房间还算大,还配有了小阳台和洗衣机。正好我需要洗衣服,本来就打算在下座城市找家洗衣店的。旋即打开了行李箱把穿过的衣服丢了进去,身上穿着的也一并脱了下来,思考了会内衣也脱下来索性全裸着了。避免万一我把窗帘拉了起来。
在旅店里全裸总有一种即将要工作的错觉。身上不经意间打起了寒颤,是不是有点太冷了,毕竟现在也是十一月这样肯定会感冒吧,于是我把空调打开设置成暖气二十八度,风速最大。
我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后又立马拿了出来,稍微还是有点担心洗衣机是不是干净的,于是启动自清洁后我再把内衣拿到了浴台里添加洗衣液手洗,可能是心情不太好,我一边哼着小学时学的洗衣歌想让心情开心起来。平时在家里倒没有这么勤快,有时候还会拜托附近的洗衣店,反正开销也不算是很大。
把剩下的衣服丢进滚筒式洗衣机后,我加入了洗衣液按下开始键,忽然意识到恐怖的事实。我颤颤巍巍地把视线移向了阳台,望着晾在小阳台上的内衣,倒吸了口凉气。
耳旁传来滚筒洗衣机内液体流动和滚筒滑动的摩擦声宛若来自地狱的靡靡之音。
啊,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我爬向行李箱那儿,果然,事实是如此残酷。
除了那两件从开始就藏着的高中制服外,我没有一件衣服了。外出的衣服没有,甚至连内衣都没有。哦,对了,还有吹风机!现在用吹风机来得及吹干吗?我抱着忐忑的心情站起来冲进卫生间,里面果然挂着吹风机,毕竟每个旅店都会标配一把嘛。可是这个大小也太小了吧,拿它来吹头发恐怕都得吹个半天,吹干内衣怎么说也要花个半小时以上吧。也不是不行,勉强可以用。然而,我打开按下按钮想试试看风力的时候,吹风机里面却没有传来响声。是坏了吗?我尝试了好几次,吹风机都没有任何响动。
对了,凉介那肯定有吹风机,他那边的吹风机肯定是好的,只要用他房间的吹风机不就可以了吗?
——今天我就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我很累很累很累!你可别来烦我。
啊啊啊啊,为什么当时要说这种话。虽然是在气头上可是也不至于这样……
可是……
我望着镜子前全裸着的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下定了决心,没办法了。
这是特殊情况,怎么说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了吧。
随后,我意识到了下一个难题。
我只能穿这两件高中制服过去,虽然都是我之前就读过的高中,但是重点不是这个吧?而是里面的状态,完全的——真空。
如果仅仅是文胸没有穿也就算了,可是就连内裤……这件制服的裙摆还特别短,那个该死的校长肯定是老色鬼吧!
哪怕是从事地下服务的自己,也不太有胆量如此穿着出门。毕竟我们卖出的只是服务和一点点的自尊,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工作的时候,而且被凉介发现的话肯定完蛋了。我完全无法想象他看到我穿高中的制服然后甚至真空出门的场景,这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吧。
最开始的时候,就约定好了。
不准在旅行的过程中援交,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毕竟是难得的休假。
可是……现在?
现在……
虽然我自己清楚并非援交,但是……凉介他真的会相信吗?
心底顿时间没有了底,仿佛失去重力置身于太空那般悬浮。
冷静水野明理,冷静,你要冷静。
现在难道就是绝境了吗?不对吧,一定还有方法。
方法、方法、方法、方法、方法……
对了,对了!为什么非得找凉介不可?吹风机坏了嘛,只要找旅店前台联系更换吹风机不就好了吗?没错没错,只要找前台就好了。
可是还是得真空出门啊!!!
没办法了,只能忍受这一点了。只是出门一下下,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虽然裙子很短,但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看光。
一不做二不休,我套上了缀有褶皱相当花哨的白衬衫,然后在胸口系上了蓝色的领结,然后是套上纯黑色的短裙。我完全没有犹豫地选着了过膝袜,裤袜是根本不可能的,根本就无法想象没有穿内裤的情况下还穿裤袜,那样根本受不了。最后是套上褐色的玛丽珍鞋,再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里把头发整理了一番。越看越觉得奇怪,忽然意识到肯定化妆的原因,现在化的不是学生妆而是很简单的旅行妆,我随即拿出化妆盒舞动起了粉底液和粉扑……
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我才把妆造改成了心满意足的样子。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走到镜子前,半套上外套时,总觉得自己的样子哪里有不对劲。
镜子中的自己……明明跟往常其实是差不多的。
当我迈向玄关的时候,两股之间比往常更加剧烈的寒意刺激着每一寸神经。
我可以的,绝对没有问题的。
只是简单出门一下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会被人看到的,也不会有事的。
像是这么紧张,还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我想起最初干地下服务的那天,好像比现在还要紧张吧。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也放松了不少。
那么,来干吧!
我抱着决心拉开了防盗锁链,取下房卡塞进口袋里,随即推开了大门。
*
最开始干地下服务的顾客是名国会议员。
说是国会议员,但我根本没见过他的脸。完全没有一点记忆,也是这样啦,平时对政治这些我也不太敢兴趣,反正都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
而且这个所谓的「国会议员」真的有点不太符合「伟大的人」的样子。
肥胖、发福、油腻、好色。一眼看过去相貌丑陋、姿态臃肿,完全是色情电影里会出现的男优吧。
我真搞不懂像是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国会议员的。
可是客人永远是客人,老板娘当时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那天当那头肥猪招呼我的时候,我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
仿佛是化作成了听得懂指令的机器人那样,我摆出了对方想要的动作。
张开大腿,解开寸衫前三颗纽扣,推上胸罩,将所有的一切暴露给今天才认识的男人。
至今我都无法回忆起那时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会坚持下来。
唯有结果是确定的。
肥猪的阳物短而粗,靠近会有恶心的气味,我非常讨厌。俯下身子尝试吞咽也很难受,不仅是那股气味,还有他发福的肚子不停地顶着我的脑袋。
就像是色情电影里那样,肥猪不会对女优下手温柔。
他狠狠地把我压了下去,甚至想把睾丸也一同含入嘴中。那瞬间扁桃体碰到了阳物的顶点,反胃感直压压地冲上了脑际,我邹起眉头拼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牙齿咬下去。随后是一次又一次的活塞运动,顺着勃起的阳物壁上下滑动,伴随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扁桃体被刺激的恶心感。
口交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事吗……
我的上唇甚至能碰到那肥猪的阴毛,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恶心感成倍增加。
难闻的气味、混着从阳物顶端流出的刺鼻透明液体、无法排出不停从口腔里流出的口水唾沫、以及无数次剧烈的抽动,我仿佛坠入了完全未曾想象过的深渊。我把这一行想象的要太简单了。
但是恶心的事还没有就此停止。
当我意识到那阳物根部鼓起来的时候,想要抬起头早是为时已晚了。
强大的压制力从头顶传来,随后是舌头、喉咙里粘上了液体异物的触感,两唇边缘能明显感受到阳物的抽动。然后,是比之前还要剧烈不知道多少倍的反胃,我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忍住没有咬住的。
当头顶的重压消失的时候,我立刻抬起了头,一边咳着一边扬起了脸。眼前是那头肥猪油腻脸庞,那张脸上细看下有不少坑洼、相当粗糙。忽然喉咙里有股液体想要吐出来的恶心感,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咬牙狠狠地咽下了口水,才让液体流了下去。
随后,我忽然意识到。
那是这头肥猪的精液。
眼前肥猪脸眯起了猥琐的眼睛,笑了起来。那是我见过的笑容里最邪恶的。
「乖,张开嘴巴,让叔叔看看。」
我听话地张开了嘴巴,他凑近仔细看了一番完全没打一声招呼地两只手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过来,随后是嘴唇碰到另一个宽大物体的触感。
每个女孩肯定都幻想过吧,跟喜欢的人接吻这件事。对方会温柔地、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伸出舌头轻轻地触碰对方的嘴唇,直到女孩适应了才展开下一步的动作,手上也不会有其他动作。
然而那时我所遇到的绝非是温柔的男人,而是头名为「国会议员」的肥猪。
直到此时我才货真价实地意识到,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商品。
被强行撞开的双唇,想要远离却一直被强制触碰的舌头,令人难以忍受的吮吸声,胸部传来的粗暴触感……这些无一例外都是最好的明证。
呼吸仿佛都要停止了,我不知道他想维持这种没有爱意的接吻多久,窒息感逐渐地涌向全身,最先开始反应的是四肢,随后是胸口也逐渐开始传来剧痛,但是大脑却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我既没有伸出手推开也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反抗的动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无限的恶心与痛苦之中为何夹杂着一丝丝的愉悦。
我真的是那么淫荡的女孩子吗?
现在这副姿态的自己,肯定无从反驳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新鲜的空气才重新涌入了胸腔内。
我还没来得及多喘息几口气,忽然肩膀又被按了下去。这一次视野迅速变化着,天花板和吊灯赫然呈现在眼底。接着是股间肌肤的警报,那肥猪的阳物射了一发后仍然坚挺着,头部正顶着视野的极点。尽管看不到,但我清楚哪里是什么。
内裤原本只是半掩着,现在被扯得更开了。那肥猪两脚摊开,随后缓缓地挺起了腰。
随着他的动作,私密处的排斥感愈发强烈。像这样的异物插入还是第一次,虽然处女膜早就被破坏掉了,但疼痛感根本没有减少。从私密处内侧传来的刺痛远比月经时还要剧烈,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别怕千岁酱,很快就会舒服起来的。」
肥猪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加快了腰部的动作。
刺痛、刺痛、刺痛、刺痛……
根本没有他嘴里所说的舒服,反而是更加难以忍受、频率更加加速的疼痛。
我尝试把他从身上推开,但立刻双手反过来被他压在了下面,他的身子也随之靠了过来,不断地舔着我的脖子。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在性交时属于不太会发出声音的类型。可是这并不能让客人满足,即使我很不舒服,即使我无法忍受这一切,即使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再排斥,我还是张开了嘴巴,强制试的露出了淫叫。
「嗯……嗯啊,嗯……」
我记起了老板娘教过我的台词。
「议员大人……请把全部、全部都给我吧……嗯……」
仅仅是那么几声而已,肥猪下面的动作加剧了。我虽然看不到,但却能从疼痛的程度和频率判断出来。
「千岁酱,可以在里面射出来吗?」
「欸……这个,不可以。」
老板娘几番叮嘱过,不许顾客内射。一定要戴套才能插入,现在的状况其实已经违反规则了,要是内射的话肯定没办法说过去。
「可是叔叔我,忍不住了呀。千岁酱太可爱了!」
完全没有预料过的反应,以及完全没有准备过的动作。某股滚烫的液体顺着私密处不断向前涌去,忽然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似地,我全身上下如触电了一样,汗毛也全然颤栗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不再那么剧痛的身体。
这是,湿了吗?我从没想过,自己原来会对这种肥猪发情。我也没曾想过,他真的不管不顾内射到了里面。
随着两人身体分开,我望着剧烈呼吸的肥猪,轻微地挺起了身体,眼前是从两股间流出来的白浊化液体。这个记得被称作中出吧。
望着逐渐颜色变深的床单,我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我才开口。
「不是都说了不可以吗?」
「……千岁酱太可爱了,一时间没忍住。」
眼前的肥猪——不,国会议员仿佛做错了事的坏孩子似地,低下来头完全不敢看我一眼。他胯下的东西也软了下去,不再有精气。
「本来,是必须要戴套的说。」
我婉转地学起了女友式的口吻,同时也改变了身姿,鸭子坐前倾着看着他。
我的确很讨厌这头肥猪,但是他是客人不是吗?我知道这行就是容易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有不守规矩的客人。
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否则为何身处此处呢?
像是再现脑袋里所有可能性那样,我扮演起了自己心目中的角色。
我想也是那天,吉田千岁才算彻底诞生了吧。
诞生于令人作呕的爱与欲的混合液体内。
我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没开封的避孕套,打开后用嘴巴吹了起来,随后又爬到肥猪前套在了他的阳物上。
我跪坐着,再一次低下头吮吸那东西。这一次是软趴趴的,但我的责任就是让它挺起来。
「只做一次……我可……不会放过你哦。」
「议员大人的精液,平时一定积攒了很多吧……今天要全部释放出来。」
「全部,释放给我。」
没过多久,那东西又一次挺拔了起来。
这一次换我压在肥猪的身上,把那东西塞入自己的里面,不像方才的疼痛,但也没能感到阵阵的愉悦,只是单纯的,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我扭动起了腰。
「嗯啊……嗯,议员大人,我可爱吗?」
「可爱,千岁酱最可爱了!」
「是吗……嗯啊,我也很喜欢,议员大人的……嗯……大肉棒。」
话音刚落,我感受到身体里面传来不同的温度,以及阳物抽动的触感。
显然,这头肥猪又射了。
老实讲,他是不是阳痿啊,从我坐上来到现在其实还没过三分钟。
但是当着客人说这种话,是不可能的。
我缓缓地站起来把阳物露出来,然后从上面取下装了一点点精液——果然是阳痿——的避孕套,很夸张地把开口绑了起来,然后用手指弹了一下避孕套底端。
「议员大人射了好多呢,但是我想,还没有满足吧。」
我又开了一包避孕套,笑着对他说:
「让我们继续吧。」
后来,我还是被罚款了。
不过由于那肥猪过了一天偷偷给了我五万日元,所以说根本不亏。
但是罚款过后,老板娘递给我了一盒药。
她跟我说,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说,我还有未来。
而我只是笑着说谢谢接过了那盒药。
至于我有没有未来……
从店里出来,涩谷的街头霓虹繁华而又闪烁。
抬起头来,无限的漆黑夜空中没有任何亮光点。
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找不到。
耳旁吹拂过了微风,我把头发绕到耳窝后,双手插上口袋沿橘黄色的路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不得不感叹人类身体的适应力。
这一点可能人人都有差异性,就我而言,像这样真空出门哪怕是我也是第一次,可是还没过几分钟就完全适应了。不过从裙底穿过的凉风的确有些感觉怪怪的啦,但大体上也没到会面红耳赤、心跳加快的程度。
意外的、可行?
或许是因为我并非暴露狂吧。
听说有些女生出于某些心理问题,染上了暴露自己的欲望。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能使人成瘾,有人喝酒成瘾、有人嗑药成瘾、有人手淫沉瘾,即使大多是些能带给人愉悦或释然感的事物,可是暴露成瘾也是切实存在的。我是没办法理解啦。
女孩子还是穿衣服才好看吧?我觉得裸体的女孩子可爱的程度连连下降了好几个层级呢。
我从楼道下来,路上只碰到了一位清洁工。扫视了大厅一圈只有寥寥几人,都是肚子发福脸光油腻或穿汗衫或T恤的大叔们,他们围在一起面容憔悴地点燃烟头吞云吐雾,不知道在聊着什么。男人们总是这样。忽然他们中的有一个瞥过头看向了我,然后其他几位也一样把视线转了过来,我感到一阵恶心干脆不去看那边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就算我看不到也能想象那群大叔色眯眯的样子。真讨厌。
说起来,凉介自那次吸烟被我骂了后,好像真的不吸烟了。
只要跟柜台说换吹风机就好了,我强迫自己这样想着径直走向服务台,正当我想说明情况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声音。
「小千岁——」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同样是一位中年发福的大叔,但是与店里的那些不同,他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干这一行我接过的客人很多,当然不可能把每一位客人的脸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眼前这位大叔的脸我记忆很深。
第一次工作的时候,服务的对象就是这位议员大人。
后来他也来过店里几次,每次都是点名我。由于他乐意给更高的价钱,老板娘也特别欢迎他的到来,经他介绍也有不少嫖客来了店里,只是好像那些被介绍的嫖客都没来找我。怎么看都是我被盯上了吧。
能在这种地方遇到他……新年的时候在神社里我抽到的明明是全年大吉来着。
我是被神明抛弃了吗?
希望不要是休假内的额外加班需求吧。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过身子走了过去。
「……好巧哦。」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叫客人呢?还是叫议员大人?这种时候能这样叫吗?叫出来会不会出事?而且我这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这头肥猪的名字。
「别那么生分嘛千岁酱。」他扭过头向身后挥了挥手,旅店外面有两个挺拔的西装男识趣地走开了。
「来,我们到那边去聊一聊。」
于是,在汽车旅店靠着窗户的四人座位上,我们对视而坐。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有可能吗?不对,应该本来就是有可能的吧?
毕竟我接过的客人还蛮多的,就概率而言遇到的可能性也的确不是零。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现在遇到了才后知后觉,我感叹自己大抵可能考虑得太少了。
服务员端来了一杯青柠,这杯是他帮我点的,他自己倒是什么都没点。
每次跟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心跳都不自觉加快,这并不是我喜欢上这家伙了,完全是因为现在自己还是真空的状态突然遇到熟悉的人带来的羞耻感,我紧紧地把两条腿并在一起,可是由于可能体重有点偏瘦的原因,膝盖和膝盖之间还是留出了不小的缝隙。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一下下就熬过去了。
我用习惯搅拌着眼前的青柠。
「千岁酱怎么会在这里呢?」
「嗯……旅行中。」
「哦呀,是旅行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中心考试不是在两个月后吗?」
「因为有点紧张……稍稍转化下心情,嗯。」
完美啊,水野明理,这个回答相当完美。
最后要表现得自然一点,这样就不会暴露身份。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弯下腰咬上习惯后喝了几口青柠,味道还算不错可现在完全没有品味的心思。随后我向后挺直了腰,朝着对方露出爽朗的笑容。
这样就对了,这样就对了。
「你一个人吗?」
「呃……跟哥哥一起来的。」
「你还有哥哥啊?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凉介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还不简单吗?
「笨蛋。」我脱口而出。
完了!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说吧?
「啊哈哈哈。」他忽然笑了出来,脸上堆在一起的肥肉稍稍舒展开来,「那还真是辛苦。」
忽然,他一边叫了声我的名字,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而在哪个瞬间里,微弱的清脆声从地面上传了过来。
他朝着地上看去,我旋即问他怎么了。
「没事,只是钥匙掉了。」
由于体型的原因,这肥猪根本就没尝试弯腰捡而是钻到了桌子底下,过了好一会他才回到坐位上把车钥匙摆在桌子上。我不太认识车的品牌。
他先是整理了下西装,随后拿起手机操作了一番,把手机又递给了我。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千岁酱,今晚是这个数。」
手机荧幕上写着二十万元。
果然还是到这一步了吗?但是二十万确实……很具有诱惑力。
可是我跟凉介约好了,旅行的期间是不能工作的。也就是二十万嘛,以后再挣就是了。这里可不能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啊,而且我也不是很穷,虽然目标是赚足三千万不再工作,距离目标还很遥远,可是时间还有很多不是吗?这行至少到三十岁之前都能干吧,在那之前攒到三千万就足够了,我还有很长的时间。
「……容我拒绝。」我不停在桌子上画圈,「现在是休假中啦。店里不允许这时候工作。」
「可是千岁酱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呢?」
「呃,这是……」
我想不出任何一句话反驳。而对方的下一句才令我精神恍惚。
「两倍。」
他比了个二的手势,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四十万?! 一次就能挣四十万?这是一个中层上班族的月工资欸,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赚到……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低下头,眼前是深蓝色的格子短裙。
我跟凉介说过了吧?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打扰我,而且他还说他会去看喷泉,之后应该不在,所以不会被他发现不是吗?只是干一次就能赚四十万,这肥猪肯定不会一整晚都待在我这儿。这一次几乎就完成了两个月赚得到的钱。
不被发现……好好把秘密埋藏的话,就不会违背约定。旅行也能继续下去。
「千岁酱。」
忽地,我的名字又一次从头顶上传来。
他向前弯着腰伸出手放在我的头上,随后移动到了脸颊上,那双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紧接着他又开口了。
「你今天很可爱。为什么下面也什么都没穿呢?」他说,「六十万。」
浑身都在颤抖。
我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要不?就这样答应了?六十万,普通上班族两个月的工资,一眨眼就会流入账户内。
——第一,你不能卖春,以后也别干了。
凉介当时是这么说的。这是我跟他在旅行前的约定,而且还是我强迫他修改成了只是旅行期间不援交。但是违背约定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不是吗?反正我是个浑身上下都是谎言的骗子,再骗一次又如何呢?我从来就很少对其他人说真心话,都是用谎言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又一个模样。
只是,干自己最熟悉的事而已。
不论是接下这六十万出卖肉体,还是违背跟凉介的约定。
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事。
婊子。对,这种词汇称呼我最好了。或许吧。
所以就同意了吧……同意了吧、同意了吧。
身体里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地让我同意。起先这声音还是平淡,像是商量似地,后来就变得暴躁了起来,语气也完全是命令。
但是……
我想起了第一次工作后,回家路上涩谷街头的霓虹;我想起了小雪和小优,那两人都曾扑在我的怀里默默哭泣;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里,百无聊赖地躺在榻榻米上看白云流动;我想起了前些时候找在望不到尽头的原野里找寻四叶草,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想起了帐篷外的那个篝火,火星伴着烟雾徐徐上升;我想起了在倒映着银河的静谧湖泊里,从身后传来凉介身体的温度。
只是六十万而已。
吉田千岁,有什么必要答应呢?
水野明理,更没有兴致去答应。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相当长的无声宁静,脑际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剩下。紧接着,我仿佛置身于宇宙,在那无限繁星闪烁的寂寥空间内,我望着一条从头顶横亘而过的银河。绚丽灿烂的奶油色点亮了整个宇宙,但空寂随即而来。
四下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在这无垠的世界里,毫无疑问,我孤身一人。
一直以来,从是如此。
可是在无止境的空间内,我仿佛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我笑了笑,这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对那家伙有感觉呢?
可是那股温暖还是席上了全身。
或许是这样吧。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就连身处在繁星之间的资格都应该被剥夺了才对。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是如此胆小。
胆小鬼的心动,犹如那忽明忽暗的星辰,有一些是数百亿年前最后的爆炸,有一些是刚刚凝结物资第一次发出炙热。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贪心。
贪婪地渴望世间的一切,贪婪地渴望获得不该获得的东西。
我渴望着与他相爱、相拥、相依。
这份季动是真的,确凿无疑。
可是连带这份悸动的稚嫩情感,应该伴随着谎言一起,深深地埋葬在心底,化作谁都不会告诉的秘密,化作谁都无法知晓的故事。
我在心底向那个熟悉的身影挥了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我在现实向眼前谄笑的肥猪露出憎恶,现在我无法答应。
「抱歉,我并不乐意。」
说着,我推开了靠在脸颊上的手臂,头也不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可是当我刚离开座位的时候,扬起脸,眼前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桥上凉介。
*
我蜷缩在旅店床铺上,双手环绕紧紧抱着膝盖。
我没有追上凉介的勇气,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旅店的身影两条腿却一动也不动。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也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但是这些我都不想再理会,这些都是再也无关紧要的事了。
我沉默地回到了旅店的房间,锁好门后脱掉衣服泡进了浴缸里面。
「肯定,没戏了吧。」
望着掌心里的小水洼,我不太能笑出来。
无法向凉介解释发生了什么。而且在他的眼里,我一口气违背了两条约定,怎么样也得不到原谅吧。
他说过,如果我违背了约定就把我丢下不管了。
我用肥皂不停地涂抹身体,涂了一次又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上好脏。
在东京工作的时候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其实本来就没有犯错吧,也好好拒绝了诱惑,为什么不敢大声把事实讲出来呢?为什么没有追上他的那份勇气呢?
我不明白,不明白啊,像是这样的事。
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体后,我赤身裸体地靠着床头蜷缩了起来。我把头埋进了两股之上。
眼前不断闪过凉介的身影,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每隔五分钟检索手机,但是凉介都没有发消息给我,自然电话也不可能打过来。我想,他说不定已经开车走了,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我现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过去也没有用,肯定已经把我拉黑了吧。
算了,没有那家伙我不是一样能旅行吗?反正有钱什么都能做到吧?
没他说不定还会更好。
我感觉有些冷,整个身子都钻入被褥内后侧身打开了手机,我搜索了一会网约车的价格,看了一会儿又把软件关闭了。随后打开了LINE,死死地盯着聊天页面。
不对不对不对,那家伙既然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才是对等的报复。于是,我点开凉介的头像,把他设为了黑名单,随后也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
好了,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会有烦人的警察,不会有唠叨的家伙,也不会有没有一丝同情心的男人。
这样的旅行才是我想要的吧。
想着,我关闭了手机荧幕,被褥内一片漆黑。
没有凉介,也不差。
嗯,就这样吧。这样也好。那家伙没有那么重要,我一个人也能行的,而且我也都出来了,他的存在性也不必要了。没有他能够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未来,我要先去关西,吃一吃那边的特色火锅,然后一路上北,到北海道去滑雪。
没有人能约束我,也没有人会在耳边啰嗦。
我不停地想象之后旅行的画面,困意渐渐地涌了上来,意识也在此刻中断了。
*
我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梦见了以前高中上学的时候的事,那时我刚来东京跟母亲一起生活不久。
那会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邻座的是个呆板、木讷、阴沉的四眼仔,他就是那种,嗯,怎么说来着?御宅族。对,御宅族。就是那种典型标准的御宅族,阴暗宅男的类型。像是这种类型的男生之后在地下工作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我其实蛮喜欢他们这类的,一来说他们通常很容易就会缴械,哪怕是坐在上面扭一扭腰可能就射了,二来是他们大多也很温柔,这样说或许不太准确,应该是容易紧张,每进行一步的时候都会询问可不可以。比起那些粗暴的顾客要好上不少。
我的这位同桌就是这样的类型。跟我讲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慌慌张张的,话也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手上的动作也很大不知道在比划什么,总之看他说话的反应其实蛮有趣的。所以,我偶尔会主动找他讲话,随便找个话题就可以了,反正他不会有不高兴的时候。
顺带一提,我的这位同桌名字叫做佐藤一郎,本来姓佐藤的人就很多了,名字还叫做一郎,这完全是丢到茫茫人海里就找不出来的存在了吧。
有那么一天,可能是太过无聊了,我这样向他这样搭话。
「呐,佐藤君,你有跟女孩子交往过吗?」
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向教室,有些打在我的桌子上,有的打在木制地板上,窗沿也在地上形成清晰的剪影。阳光一直延伸到他桌子的一边,而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我背上倒是感觉蛮热的。
我望着空气中飘忽不定闪烁金光的灰尘,有点像夜空中那些繁星。
等了很久,他才结巴地缓缓开口:
「……没有。」
明明是很简单的答案,为什么要想那么久呢。而且为什么要把头低下来呢?还一直盯着地上看,虽然没跟女孩子交往过但也没必要这样吧。
像是自己把自己放弃了似地。
我不清楚,像他这样完全可以追求幸福的人生,为什么要自抛自弃呢?为什么非得觉得「我不行」呢?
「那,佐藤君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也没有。」
他双手放在大腿上,紧紧抓着裤子。就算隔着这么远,我也能感觉他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发颤。
「欸,这样啊。」我挪了挪屁股,侧过身子一只手托着脸颊继续问他,「那么你有没有过那个呢?」
他微微地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动摇不安,这家伙真的好懂啊。
「水野同学……哪个?」
「唔唔,就是那个啦,男生跟女生会干的那个。」
边说着,我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围成了圈,另一只手食指从其中穿了过去。做完动作后我趴在了桌子上,被阳光沐浴得温暖传了过来,我斜过视线看向他。
「这个……这个、没有过。」他两个肩膀缩了起来,感觉比之前更紧张了。
「真没用哪。」我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向他比了个三又比了个二,「我听说高中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有过经验哦。也就是一半以上呢。」
「那、那种事……要跟喜欢的人做。」
「可是佐藤君不是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其实,我在当时也没有经验。我也没跟男生交往过,更没有性交的经验。以前在老家读书的时候,在那样的氛围里,是不可能催生出爱情的。那时光是思考如何在学校里活下去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精力了。根本没有心思想喜欢谁,想要跟什么人交往。这些不过是完全触不可及、完全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空谈罢了。
宛若夜空中的星星,除了闪烁外,别无他用。
「我呀,觉得如果佐藤君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可能没办法满足对方呢。」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毕竟佐藤君什么都不懂嘛。」
或许是我的话超出了他的想象吧,过了良久,他才回答。
「……那、该怎么办?」
「嗯……除了真的做之外没有办法了吧。」
「可是,不是相互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意……」
「佐藤君,你的想法真呆板欸。不是有那个嘛。」我说,「——援交。」
「那个、那个要花很多钱吧。」
「我听说也不是那么贵哦,而且佐藤君,你零花钱不是蛮多的吗?上次不是还跟我说买了新游戏来着?虽然我不懂啦,但那个很贵吧?」
「这个是……」
我向前弯腰把食指抵在他嘴唇前打断他的话,笑着退回来后,耸了耸肩膀继续说。
「因为没有那个勇气,对吧,佐藤君?」
他没有回话,但脑袋低低的,也没有打算反驳的样子。
「所以说像你这样的男生就很麻烦呀。也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可是……水野同学不也是,没有男朋友吗?」
「嘛嘛,虽然是这样啦,但我的话想找很快就能找到哦。」我说,「怎么,佐藤君不相信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水野同学、很、很漂亮。」
「谢谢!」
我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子移动视线看向了窗外。橘黄色的阳光洋溢在整个校园里,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斑驳光圈,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远处的民房映村着明亮的反光,眼前空气宛如热浪似地不停摇晃。
随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或许自己也会踏上这条路。
也许这就是某种名为宿命的事物吧。
虽然我现在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但是,我其实应该是站在佐藤同学的位置上的,掩藏在阴影里才是我的宿命。
这一年的校园生活对我来说,也许太过青春闪耀了。我本不该体验到这些的,对我来说,已经是最令我感到欣慰,最令我感到弥足珍贵的记忆了。
现在我才意识到,妈妈说的或许是对的。
「呐,佐藤君。」
我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没有回头看向他。
我怕我没法做出决定,我怕我失去了最后的勇气。
「跟我来一趟吧。」
「欸,为什么?去哪?」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他旁边,牵着他的胳膊随后滑向他的手,我一边牵着手一边说:「别管了,跟我来就是了。」
我拉着佐藤同学穿过教室、走廊,随后拐上楼梯,一路向着四楼的方向走过去,最后在音乐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引着佐藤同学进去后,我把门合上。音乐教室内跟之前的陈设还差不多,一架立式钢琴摆放在教室的角落,另外一个角落零零散散摆放着杂物,四周的墙壁比普通教室多了层隔音板。教室的门当然也是隔音门。这间教室也有窗帘,是灰白色的那种,当然拉上了,可是耀眼的阳光还是点亮了窗帘部分区域,好在光没有透进来,毕竟现在是夏天。
「水野同学……为什么有音乐教室的钥匙?」
「欸,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朝杂物的方向走过去,一边翻找着一边跟他说,「我之前在学园祭的时候合奏过呀。——就是这个,找到了。」
我从箱子里拿出长笛,向他展示了一番。
「……我没去看合奏。」
「哎哎呀,真遗憾。我觉得那个合奏很不错来着。那——嗯,现在特别为佐藤君表演一下吧。」
我先试了几个音,感觉有些跑调,可能是放太久了吧,不过也无所谓了,随后吹起了德夏沃克的第四乐章《自新大陆》的片段,我只吹了大约两分钟,十三个小节。
这是我最喜欢听的曲子,之前很小的时候,这首曲子也常常伴在耳边。
我看向一旁的佐藤同学,随后移过视线目向前方。原本斜贴着唇边的笛管被我吞没进了嘴内。随后我来回向前向后移动着长笛,犹如模拟活塞运动。
当我重复了好几次,最后吐出长笛瞥过视线望向他。果然,在那两股的正中央有一个凸起部分,好似辽阔的平原里一座丘陵般突兀。
男生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我一蹦一跳地把长笛放回了箱内,又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佐藤同学面前。
「佐藤君,这个,是怎么了?」
我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个鼓起来的部分,他急忙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我立马追了上去,索性干脆两只手按下他的肩膀顺势把他扑倒。
两个人一并倒在木板上,嘎吱声响了起来,这所学校年头真够旧的呀。
「好了好了,佐藤君。」我一边爬向他的腰部,一边说,「这次算是特殊服务哦。下次可是会好好收钱的。」
抬头看向他的脸,那上面眉头紧锁写满了慌张。
解开皮带,连带着内衣裤一并脱下,随后那个直挺挺的阳物赫然呈现在面前。我先是按照记忆里色情电影那样用手沿着根壁来回运动,嘴也一边舔起了两颗蛋蛋。老实讲味道不是很好,蛮臭的。
该怎么才能让男生舒服起来呢?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这样做的话就可以了吧。
随着我的动作,原本还有些柔软的阳物完全变硬了起来。这个时候就应该停止用手了吧?于是我向前靠了靠,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龟头,那玩意忽然跳动了一下,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每当我舔一次,那玩意都会跳动,随后我把整根的前端送入了嘴中,抬起眼看了看佐藤同学,他的眉头还是邹了起来,但是即使隔着眼镜我也能看到他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不一样的事物,这是说他很舒服吗?
紧接着,我把整根全部吞了下去,直至底部,舌尖能感到勃起的血管与炽热的温度。
顺着根壁、包层,我的视线一上一下,男性身上的的汗臭味扑面而来,可能是夏天的缘故,但我也不清楚正常来说的味道到底有多重,总之很令人难受。
逐渐的,从嘴里开始传出不正常的声音。像是喝水时的咕噜咕噜喝吃饭是砸吧嘴的混合音,又很像是吃面条时候的声音。伴随着唾液与内壁的相撞,堆积在嘴里的最终从边缘漏了出来,有些拉出长长的细丝落在佐藤同学的裤子上。
用手来回揉捏着阴囊,我更加激烈地用嘴唇上下运动着,我像是贪食一般……渐渐地沉迷。只是这么做而已,身体却忽然感觉到某种愉悦涌上脑际,贪欲感反倒逐渐增加。
舌头不停地来回搅和着,能清楚地听到淫靡的响动在音乐教室内回旋。
或许是我太过注意那宛如水流的滋滋声,全然没能注意到口中的物体逐渐鼓涨了起来。旋即便是灼热的液体在我的口中释放开来。过了好几秒,伴着「咕噜咕噜」的声音阳物从我嘴边滑了出来。
因为太过突然,液体从我口中流出来,与空气接触的瞬间,我感觉到了苦涩和腥味。
「嗯……啊,咕。」
我不禁喝了下去。
随后是再次轻轻地吸食,粘稠的液体又一次大量飞出,灼烧我的喉咙。
「啊、啊。」
那些粘稠物残留在了口腔内,与唾液混合在了一起变成完全形容不出来的液体。
随后我摊开手,把嘴内的液体吐了出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我跪坐在地板上,此时佐藤同学也支起了身体。
「佐藤君,下次要射的时候要好好说出来,明白?」
「啊,嗯……」
他很是羞愧地点了点头,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看。
「避孕措施是很重要的。」我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太阳穴,「五千元。」
我话音刚落,佐藤同学的脸上露出了疑问的表情。这人还真是个笨蛋欸。
「还想要做的话,就带五千元来找我。这是援助交际,佐藤君。当然是要付钱的。」
我站起来,手里的这堆无法称呼的液体还没处理呢,嘴巴也要清理一下。因此我又告诉佐藤同学自己要先去厕所漱口,让他自己先回教室去。
用自来水来回冲洗了好几遍后,我从口袋里取来手帕把手擦干。从给佐藤同学开始援助交际的时候我就有个疑惑,我的下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掀起制服裙子的一角,我伸向了内裤,果然,是干的。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大抵是属于,能被称之为「性冷淡」的那类人。平时我很少会有性欲,手淫当然做过只是一个月可能都没有一次,而且每次想要抵达高潮需要花费四十来分钟的时间,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对自己的身体太过熟悉导致的,但今天来看或许不是这样?也许有待验证吧。
回到家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扯开内裤尝试了手淫。结果是直到二十分钟左右里面才开始分泌液体,仍然跟往常一样四十分钟那股电流感和快感才宛若海浪般涌现脑际。
「……不会吧?」
我怀揣着这样的烦恼,前后跟佐藤同学展开了十次援助交际。
起初,我以他是个处男技术不娴熟为由,认为他之后或许能让我高潮。
但是随着次数的累积,只有我在让他射精缴械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反观我这边,哪怕是他来抚摸我的下面,无论是用手还是用嘴巴都很难湿润。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感到的就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瘙痒。
而就算是我里面湿了,他插进来也会在最长十五分钟射精,这段时间内我根本无法到达临界点,甚至可以说,这几次援助交际下来我的耐受值反而越来越高。以前要花四十分钟才能高潮,现在可能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而且,也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属于非常安静的那类。如果不是主动有意识地发出声音,完全就没有欲望或不受控制,弄得我每次最后都故意发出声音让佐藤同学以为我很舒服,否则他未免也许太过可怜了。
可是这样做似乎带来了不小的后果,那就是在第十次援助交际的结束后,我望着手里紫红色避孕套里面的液体,佐藤同学忽然向我告白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情侣吧?你不要误会了。」
「可是……水野你为什么要跟我做呢?」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赚钱呀。」
「不、不是的……」
「怎么可能不是啦,再者说,你觉得有哪一次我很舒服?」
「欸?」他瞪大了眼睛。
「我没一次高潮呀,跟你做爱。」
他忽然低下了头,沉默好一会。突然两只手握紧了拳头,手臂的肌肉忽然战栗了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他已经把我压在了身下,我试着反抗但是巨大的力量压制着我的手腕,两条腿也被死死地控制住。随后他把那东西又一次插入了进来。
「喂,佐藤,笨蛋,进来要戴套的。」
即使我再怎么样呼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一点反应,而是不停地运动屁股和腰部,不停地来回抽插,我能听到两个人皮肤撞击皮肤发出的响声,只能说还好这里是音乐教室有隔音效果,否则这么大的声音外面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吧。
没过多久,里面感受到了一股热浪袭来。
他不仅不戴套插入了进来,还在里面射了,真的是头疼。我听说避孕药吃了身体会很难受欸。
我望着有些虚脱,同时底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佐藤同学,尴尬地笑了出来。
从我的两股之间流出了点点的白烛色液体,我从一边找来了纸不停擦干净后,把制服穿上后打开了音乐教室的门。
正当我即将踏出去的时候,我又退了回来。我忽然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我呢,最近有看那个叫做什么来着,啊,动漫,对,就是那个。」
佐藤同学呆愣了一会,脑袋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还好,没死。
「怎么说呢,感觉不是很有意思的样子。不过呢,里面不是经常出现那个叫做勇者……还是英雄?算了算了,就英雄吧,英雄挺好的。
「我觉得呢,像我这样的人,是永远得不到英雄的拯救,这也许就是命吧。你也不可能是我的英雄。以上,我要讲的就这么多了。」
英雄什么的,大抵是离我最遥远的存在吧。
最后,我又补上了一句。
「明天记得再给我一万,你今天内射进来犯规了。」
随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关上了大门。
自那天以后,佐藤同学再也没有找我援助交际过。而我也在之后的几个月里离开了学校,彻底成为了地下工作者。从此我没有再见过佐藤同学,也没见过学校里的任何一位朋友。
我认为自己迟早有那么一天会被埋葬在东京里,埋葬在这由无穷的钢筋水泥铸造的都会当中。
而属于我的闪闪发光的英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第五章:告白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下意识地翻开了手机,解锁屏幕打开社交软件却发现没有新想消息传来,说的也是,我之前好像把凉介拉黑和删除了。于是我关闭手机,从被褥内探出头来,眼前漆黑一片,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隐隐约约能见到潜藏在黑色中的天花板,但越是盯着看,天花板上仿佛有一股又一股的螺旋纹路。起先是在中心,随即向着四周不断衍生,最后消失不见,宛如水面的波纹。
不知道是不是没穿衣服就睡觉的原因,我鼻子感觉不是很好,眼角也不是很舒服,有疙瘩卡在那儿。我把那颗粒物抹去后,指尖却传来了湿润感。
稍微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时至今日,又有什么必要追寻过往呢?那些回忆之前就被装进了密码箱,说好了的要全部全部烂在肚子里的。
我清楚地知晓这一点。
世界上没有两个人会做同一个梦,过去也是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
我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割舍开来,这没什么不妥的。
我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真的,非常满足。
轻松、愉悦、欢快、简单、自由、富裕……
嗯,如果把这样的生活讲给之前的同学听,他们肯定会艳慕不已吧,毕竟一百七十万的可支配金额,的的确确远超了同龄人。
这金额,全部——全部是我自己抛洒血泪赚来的。我不想因其可能在法律的灰色边缘便视为不仁不义,便视为不公不正。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现在我脑袋空空,四肢无力,仿佛即将死去了呢?
明明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期望过获得什么美好结局,我也不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吗?凉介走了有那么重要吗?有必要为他如此精神恍惚、如此神经质?
所以——
来吧,来吧,水野明理,现在从被褥内出来。
对,没错。然后站起来。
把房间的灯打开。
是的,不要去理会那微微浮动的窗帘,不用去理会那耳边的鸣声。
记住,四下空寂宁静。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从此以后也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过是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而已,回到了之前那个孤独一人的状态而已。
无需紧张、无需慌乱、无需惆怅、无需悔恨。
这仅仅是让最终的结局稍稍提前到来而已,快了半个月有必要在意那么多吗?
你做的对,水野明理,可能你的脑袋还没睡醒,这只是疲乏感,先去梳洗吧。
迈进那个门槛,从悬挂处取来毛巾。
用毛巾来回摩挲脸颊,一定要搽干净,干的不错。
怎么样?在冷水的刺激下总算清醒过来了吧?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
放下毛巾后立刻离开卫生间,不要犹豫。
不要盯着镜子看,不要盯着镜子看,哪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然而,我看着懦弱的自己。
以及从那个自己顺着脸颊、下巴滑落的,一滴无色透明液体。
现在,那个镜中的自己,不止是懦弱了。
还很天真。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在现代社会,失去了通讯手段后,寻找一个人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事。我们太过依赖电子设备了,以至于完完全全遗忘了其他种类的联系方式,以为有了电话、邮箱、社交账号就拥有了与其相关的一切。之前我有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男女主就是因为通讯不便时常错过电话才感情破裂分手,像是这样的事情,在现代信息社会的生活中完全无法想象,无法联系到自己想找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但这种可能发生在了我身上,我冲出旅店的时候才发觉,要去哪里找凉介?
联系方式全无,我们也只交换了电话号码,除此以外就是社交软件账号,可是这两条路都行不通,我早早就把联系方式删掉了。
我所拥有的,只有唯一的期望了。
凉介说他想去看喷泉表演……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愿意去看吗?
我划开地图软件,这附近有一个游乐园,大概距离旅店八公里的样子,应该是哪里有喷泉表演吧。我在路边招来了出租车,司机很纳闷地问我一个高中生为什么这个时候在这里,我嫌很麻烦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是干那个的,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旅店,他尴尬地点了点头打开了后车门的锁。
开到一半,司机忽然跟我聊起了天。问我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我说,我只能干这一行,其他的工作做不了。
他过了一会却说,小姑娘,没什么是干不了的,就算是去擦盘子洗碗也比干这个强啊。再说对身体也不好,也不光彩。
透过车内的反光镜,我瞥见了司机的脸,那是张标准的中年男性的脸,在那反光镜上还挂着好像是他女儿的照片。车内的灯光太暗了,我看不太清。
忽然,这个大叔开始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你知道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在生活里戴上面具,就是这样哪。」
「面具?」
「没错,面具。我仔细想了一下,刚才我教训你呢,是觉得你可以教训,随后立马就扮演起了类似老师的角色,我打心底觉得怎么骂你都无所谓,怎么样都不会有负罪感,反而是身份扮演带来的愉悦非常舒服,而且……」
「而且短暂地脱离了出租车司机的身份?」我抢先回答了。
「对,你说的没问题。你理解得很快嘛。」
「那刚刚大叔你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哲学家?」
「差不多吧。」他笑了起来,「你也不像是个小姐。」
「在学校的时候,我成绩蛮好的来着。」
「这样呀——可能有点冒昧,你很开心吗?扮演小姐的角色?」
「还算可以吧。现在有点不太开心……大叔你呢?」
「为了家人不能以开心不开心就随心所欲啊。」
「现在又扮演起称职的父亲来了。」
我和他都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题,就是很难说得清楚啊。
我一直都知晓这一点,一直都不愿去面对这一点。
如果一切都像物理公式、像化学方程式那样逻辑有序,那样井井有条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像是这种模棱两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事就不必团团围绕在脑袋里徒增烦恼了。
这大抵是关于「真实的自己」和「虚假的自己」的话题。是个完全弄不明白的话题,有时,我也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水野明理还是吉田千岁,大体上还是能意识到真正的自己是水野明理的,可是现在作为吉田千岁生活的时间却很多,我担心有那么一天,当听到水野明理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甚至无法下意识反应过来那是在叫我。
作为水野明理的这一面,被我埋藏太久了。
现在认识的人,也从来不知道这一面的我,仿佛真的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样。
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是我的拿手戏,嘴巴里没有一句真话我却从没有感到愧疚。
可是……现在却有些感伤。
以及跟那感伤一起的,一点点的希冀。
我希望司机开得更快一些,不论如何。
后来,我又跟这位有趣的大叔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你喜欢什么?就是兴趣爱好。」他问。
「看书,还有的话就是,看星星吧。」我答。
「那还真是奇怪的爱好。」他说。
「对吧,奇怪的爱好。」我说,「大叔你喜欢什么呢?」
「钓鱼,即使我总是钓不到也喜欢。没你奇怪呀。」
「我觉得也很奇怪了,明明钓不到。」
「是吗?」
「应该吧。反正我如果钓不到就不会去钓。」
「也对。」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有喜欢的人吗?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这个职业,会不会有男朋友之类的。」
「男朋友其实很多人都有哦,我们又不全是无情的人偶。」
「好比喻,人偶。那你呢?」
「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话音刚落,车子停了下来,我能清楚地听见引擎的轰鸣声。
「到了。」
在付钱的时候,他又问我一次要多少钱,我说两万,他笑着笑着叹了口气,随即摇上窗户踩下油门开远了。
转过身来,闪烁着五彩色灯光的游乐园映在眼前。
夜空还是那样,除了漆黑外别无他物。
今晚,应该是看不到星星了。
*
十一月的凉意顺着大腿内壁一直衍生向裙底深处,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不停地穿梭在游乐园各个设施之间,在人头攒动的地方寻找那陪伴了自己一个月的身影。我从最靠近大门的旋转木马开始,随后是云霄飞车,然后是碰碰车、打气枪、跳楼机……或男或女、或老或小的脸庞在我眼前一一掠过,可是我仍然一无所获。
大概,那家伙不会来这里了吧。
也是,毕竟发生那种事。他现在开车直接回东京我都不觉得奇怪。
我坐在游乐园的黄色长椅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霓虹与欢声笑语。
没关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毕竟早就想象过了嘛,找不到的话也没办法。至少……至少,嗯,不要让票价亏了不是吗?这游乐园门票还挺贵的。
于是,我又回到了游乐园大门口,从旋转木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玩了起来。即使穿着高制服晚上出门也不会被警告,游乐园真是神奇的地方啊。其实应该是都觉得我是跟家人一起来的吧。
但我从没有跟家人来过游乐园,一次都没有。
像是补足孩时的欠缺似地,我疯狂地坐上各式各样的器械。我坐着云霄飞车从很高的地方冲了下来;在跳楼机上我感受失重与超重的极速变化;操纵者碰碰车,我相当无所顾虑地撞击着每一位敌人;进入鬼屋,我却扮成女鬼的样子吓唬下一批进来的游客;乘坐激流勇进的快艇,无数的水花打在了我的身上,浸湿了白色寸衫和外套,露出肌肤的些许肉色。
每一次,我都体验着从来没有过的刺激。
每一次,我都放声融入周围人大声尖叫。
每一次,我都脸上洋溢笑容内心亦愉悦。
就好像是这样,心底的绝望就不会涌上心头,会被渐渐遗忘,最终化为无意义的灰尘、无意义的碎片,被填埋进回忆的垃圾场里,再也不会记起。
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
体验完几乎所有项目后,我瘫软地回到了黄色长椅上,眼前是一片树林。
剩下的项目还有一个,坐完那个就会旅店,然后开始明天的旅行吧。
我手里捧着冰沙,一口一口地将甜腻送入嘴里,很快我就吃完了,正当我把杯子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忽然多出了两个影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被扯了过去,紧接着就是一只手腕锁在了我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捂住在了嘴巴。我试着发出声音,但根本发不出来,又尝试张开嘴巴咬那只手,但两唇被死死地按住完全张不开。
我扭动着身体试着从里面掏出来,可是什么也办不到,无法从手腕里挣脱,也无法推动身后的人。紧接着的是胸部被揉捏的感觉,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随后左边的消失了,转而是深向了裙摆内侧,沿着大腿壁向上抵达了私密处。
「这婊子真的什么都没穿!」
「对吧,早就注意这婊子很久了。完全真空是想勾引谁呢?」
这个是什么?就是那个吧,强暴?强奸?
我就这样被强制拉到了卫生间的后面,随后一下被推到在地上,背部狠狠地撞上了墙壁,疼痛感令我差点失去了意识。
「你们……」
我正想开口,嘴里却立刻被塞进来两根手指。虽然我很想说如果好好付钱我并不拒绝跟你们这两个做,但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另一个人把我拉了起来,随后不停地用手指插入私密处内。随后是强烈的恶心感,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接受了命运安排似地,我停下了反抗的动作。
大概,没有人会来救我吧。
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被拯救。
我欺骗了很多人,愧对于很多人。
早就失去了被救的资格。
我想起了奶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店长,想起了小雪、小优,想起了坐在旁边的佐藤同学,想起了那个偷拍我照片的摄影师大叔,想起了凉介……
每个女孩,都曾有过一种梦想。
那就是梦见自己是被魔王拐走的紧锁在高塔深沉的公主。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一个英雄那样的人来救自己。
然后会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他。
与他结婚,与他一起生活,与他相伴一生。
英雄什么的,大抵是离我最遥远的存在吧。
如繁星那样,是只能在梦里才会存在之物。
在这样的社会里,这样的世界里,我只有在梦里才能稍稍停留,稍稍喘息。
我为何至此呢,为何沦落于此呢?
因为我从不给人以真实,从不予人以真心,从不予人以真意。
我拼命地怕上前,却忘了自己是何物。
寸衫的纽扣被强暴地扯开,裙子也被生硬地扯了下来。
没关系的,与男人交合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他们没付钱,还是有点遗憾啊。
少赚了四万块呢。
嗯,对,没有问题。
然而我的心底却为何有另一个声音。
我期望有一个人来救我。
有一个人人能像英雄那样来救我。
我拼命地发出了呼喊,呼出了那个名字。
「——凉介!」
而在下个瞬间,在两个男人之间,突然多出了另外一个身影。
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他有点搞笑,为什么要在胸前别一个那样的东西。
绿色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挂在身上吧,特别是男人,容易被人说闲话。
当他把两个男人揍跑了之后,我跪倒在地上,抬起头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我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指着他胸前的四叶草挂饰,哭笑不得。
我大概知道,那时为什么我找不到四叶草了。
因为我的四叶草啊,我的英雄啊,
以及属于我的那一颗星啊——
一直,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呀。
*
「太慢了!太慢了!」
我很是气愤地揉起了眼睛,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
「对不起……」
啊啊,他就是这种地方,很令我喜欢。
这种脑袋不太灵光,却一直为我着想的地方。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边才对。
不过就算我什么也不说,他也会原谅我吧。
他就是这么一个烂好人呀。
但是,我还是决定说些什么,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好好讲出来的话,我很担心自己这份喜欢的心会变得奇怪起来。不是说了吗?恋人之间要把话全都说出来才行,否则长此以往总会喜欢不上对方的。
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是恋人就是了。
我哏咽着,勉强维持声音和话语不要被泪水打乱。
「不过……我才是该说抱歉的那方。」
「你不生气吗?明明是我违背了约定……」
我补充说。
「这个啊……我认识那个议员,嗯。」
「认识?」
欸,我完全没考虑过。
「之前上警校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工作。」他挠了挠头,继续说,「他跟我聊了一些你的事。」
「这样啊……」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切都好像是我自作自受。什么呀,原来是这样吗?我像个笨蛋一样到处找他,真是令人恼火。
但多亏了这些,我确认了一件事。
我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发自内心的,喜欢。
还是第一次,想着一个人的时候,脸颊会变得火热,心里会忍不住「咚、咚」地跳起来。
但是忽然,我注意到,凉介的哪里有点不太一样。
「喂,这个时候,你稍微控制一下吧喂。」
我指着他两股之间的疙瘩,把头瞥了过去。
「啊……这个不是!——你把衣服穿好啊!」
不知为何的,我笑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把寸衫扣上,稍稍整理下领结,拉直了裙摆。
「怎么了,你喜欢看胸部?」
「啰嗦!」
我望着他泛红的脸,嘴角止不住笑意。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后向前几步,把胸口贴在他的胳膊上,双手环抱。
「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你愿意陪我去吗?」我踮起脚,轻轻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没等他做出回复,我拉着他的时候,把他带了出来,走出阴影后游乐园繁华的灯光闪的我看不太清。
我还有最后一个游乐设施没去。
在游乐园的角落里,有一架高度最高的建筑物。
摩天轮。
第一次坐摩天轮,就是跟最喜欢的人一起,我心底不免感到激动与兴奋。
我们两个钻进了摩天轮内,随着高度渐渐升高,整个游乐园的繁华尽收眼底,人们都好像变成了一根又一根牙签,变得好小好小。坐在这里,可以遥望整个城市的光景,远处的高楼与商场灯火通明,在夜幕下是那么的夺目。
但是,我没有心思看这些风景。
因为我现在的注意力,只在眼前上。
眼前有我最喜欢的人。
「呐,我骗了你很多事。所以接下来呢,我想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你。」
我已经最好了决定。
而且本来,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
那样,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
但是现在也好,我很喜欢现在的感觉。
很喜欢向凉介袒露自己的一切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接着不发一言。
于是,我继续开口。
「首先要把称呼改了呀。我的名字不是吉田千岁,而是——
——水野明理。」
*
我呢,自小就生活在一个很少有人光顾的小山村里。那村子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像东京那样的商场,也没有多少可供娱乐的地方,但就是那么个小小的、一无所有的地方承载了我迄今为止人生的极大部分。
我是个没人养的孩子。不对,这样说不够准确。的确,有养育我的人,我的爷爷和奶奶,是他们两个老人养育了我。你问我的父母?那当然是不在啦。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奶奶,我的母亲,都没有提到过。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也是很单纯的一件事。
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妈妈是跟我一样的,卖春女。
她在东京生下我后,把我丢到了乡下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所以我从小就对妈妈也没有记忆。就这样,完全失去了父母之爱的水野明理诞生了。
祖父母很疼爱我,但是他们比较是老人,有些时候思维跟不上时代了呀。他们教育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人家,可是我却害怕着嫁人。为什么呢,我担心那个人会像父亲那样、像母亲那样一下子就消失了。
幼儿园的时候,是我难得的最幸福的时光。不过那时我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我能清楚记得的一件事就是有次一起去野营,那天晚上我躺在柔软和混有泥土气息的草地里,在窸窸窣窣的蝉鸣声里看着银河,数着星星。
我从那时候开始,就爱上了看星星。每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每当我感到烦恼烦闷的时候,每当我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星星都是对我最简单最有效的安慰。
小时候,我是个很勤快的孩子。虽然爷爷奶奶都有退休工资,但是他们两个人都闲不下来,找了一块土地凭借自己的双手挥舞锄头、开垦田地。
那时我坐在田边的小径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头戴着米黄色的草帽,自由自在地奔跑。有时,我也会帮爷爷奶奶干农活,感受土地的重量。
但是,这样幸福、自由的生活却没能持续下去。
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死因是很正常的,并没有车祸也不存在其他意外,单纯是祖父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了,在得了一次流感后最终没能挺过去。我那时哭了很久很久,一直抱着祖父的棺材,一直哭一直哭。
又过了半年,班上的同学突然变了。有个女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并把这件事在班上公布了,广而告之地大张旗鼓囔囔了出来。自那天后,学校里的生活就变了。每个人看到我就偷偷在背后说「婊子的孩子」、「脏孩子」、「野孩子」。原来跟我要好的朋友也不再跟我接触,我彻彻底底地变为了孤独一人。
不过,我并没有多烦恼,毕竟只是没有朋友而已,孤独而已,我也不是忍受不了。每天,每天我都无视掉那些闲言蜚语,无视掉那些奇奇怪怪的恶作剧,跟以前一样照常上学。
但是没过多久,恶作剧变得不太一样了起来。平常的恶作剧充其量是在桌子上涂涂画画,或者在黑板上画漫画,但自那一次我被几个女生叫出去抓住头发逼到墙角后,一切都变了。
每次当我上学,我都要挨一顿揍才能走进教室,离开学校的时候也是,必须被拉到卫生间内灌进马桶里他们才肯罢休。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直到毕业前,对我的欺凌都没有结束。我的处女也是那个时候丢掉的,当然,还是小鬼的男生没胆量把自己的东西插进来,但是他们会插进来别的东西。
他们把一根钢笔插了进来,随后不停地在里面扭动、搅拌,最后突然里面冒出了红色的血,他们一群人才慌慌张张地跑掉了。没人知道是什么会出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被他们弄破了皮肤,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处女膜的消失。
不过也是托这个福,没人再敢动我的哪里。他们都说我不愧是婊子生的孩子,身体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像是这样的谣言可是很多人都坚信不疑。
我被欺凌这件事,奶奶并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奔走相告了很多有关部门,老师也帮忙了,但是每次都以证据不足草草收尾。我的班主任为此甚至辞掉了工作,那天他紧紧地抱着我一个劲说对不起,最后,他鼓励我坚强地活下去,活得比他们还要出色,这样才是我应该过的人生。
我并不太明白,像是这样的事情,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可是就是当天,我的那些同学们,给我下了一个像是诅咒一样的东西。
「你也会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变成婊子。」
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老师说的对呢?还是他们说的对呢?我望着夜空中奶白色的银河,望着那无数繁星闪烁的夜空,想象着未来的光景,就这样迎来了小学毕业。
那是我第一次想象未来。
奶奶为了我,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到附近的镇上买了一套房子。我们远离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山村,来到了还算现代化的小镇里。在哪里我进入了崭新的学校,遇到了崭新的同学。这里没有认识我的人,也没有知晓我过去的人。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过得还算不错。虽然不太敢跟人讲话,没交上几个朋友,但是大家都很温柔。我也把心思几乎全部花在了学习上,因为奶奶很喜欢收集我的考卷。那段时间,我的成绩一直是学校排名前十,每个老师都对我赞不绝口。当我跟老师说我的梦想是考早稻田大学的时候,老师也很兴奋地说只要我这个梦想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并为我加油鼓劲。她还带我去了图书馆,让我看早稻田大学的校园风光,并且一个一个地为我讲起来,我仿佛就能看到,像是那样的顶级学校,距离我也不是很遥远的事。
可是,到了第二年,所有的一切又都像是拼图那样,刚刚拼好又被全然打破了。
首先第一个噩耗就是奶奶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好了,她罹患了老年痴呆症,逐渐开始忘记了很多事。一开始还是忘记吃饭的时间,到后面就是忘记家在哪里跑回了乡下,再到后面甚至有时候连我都不太能够记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照顾奶奶,成绩虽然有些下滑,但不算特别严重。
不过光靠我一个人,还是有些太辛苦了。在我家附近,住着一个同学,是个男生,隔着窗户每天我都能看到他。一开始我们两个人不太会说话,后来到了夏天也逐渐变得熟悉了起来,第二学期开始我们便是一直一起上学了。他呢,跟你一样,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但是跟你也有一点不同,他不像你这样是个烂好人。
我那时是个比较害羞、不善言辞的女孩,怎么,不敢相信吧。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一直等待着他的告白,如果他鼓起勇气敢这样做的话,我绝对会同意的吧,他对我很好,也帮了我很多,每次奶奶从家里跑出来找不到的时候,都是他帮我一起满镇子到处寻找。
你应该不会嫉妒他吧?你放心啦,现在我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啦,我没说假话,让现在的我去爱那人也不可能了。
因为,我的身份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还是暴露了。我不清楚到底怎么暴露的,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做出结论的话就是,班上本来就是不良团体的女生,从那一天开始对我展开了霸凌。
可能是习惯了霸凌吧,我表现出了极强的适应力。不论她们怎么弄,我都没太放在心上,身体确实疼痛着,但她们的手法甚至没有小学生要狠,花样也就那几种,反而可以提前应对不太要紧。被霸凌出经验了,我这样的人,很奇怪吧。
可是很快,她们就找到了新的方式。她们把他找了过来。那人本来就是脑袋不太灵光的人,而且也很怕惹事,完全不敢反抗她们的要求,起先她们让他在她们的注视下摸我的胸,随后是接吻,再然后是打开内裤。自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入下,那人彻底地把我强奸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对他没有感觉了。
因为他逐渐变了,他把原先装出来的温柔面具完全摘了下来,暴露了他的本性。他不停地侵犯我,不止是在学校里,甚至在家里都这样。而且,他不知道从哪里还买来了各种成人玩具,以折磨我作为他最大的快乐。
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啊,我没有在说你啦,凉介,你肯定不背叛我吧?反正你要是现在背叛我了,我可不会像以前那样手软哦,我会把你狠狠榨干然后丢到外面,让你身败名裂。
况且,我相信你。嗯,非常非常的,相信你。
那一年里,我过得并不算好。成绩下滑了不少,一路落到了全校前五十,还有经济情况也变得困难了起来,所以我偷偷地谎报了年轻到便利店打工补贴家用。另一边,学校内的人际关系也彻底完蛋了,我被逐出了任何的小圈子,几乎每日都接受着或是侵犯或是霸凌的事,前前后后侵犯我的男生可能超过了十几个,他们把我比作成了公交车,比作成了婊子。好像似乎真的跟小时候那些同学的预言一样,我变成了跟母亲一样的人。
总算是熬到了快毕业,可奶奶还是因为病情恶化去世了。我很早就知道奶奶也会离我而去,但直到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深爱我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
直到你的出现,凉介。原来还有人,还有人会在意我。
还是继续讲我的事吧,奶奶过世后,就法律意义上而言,我剩下的去处就只有一个了——东京。我的母亲在那儿,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对她抱有任何印象。当然,照片我是看过的,可是我却始终无法相信那是我的母亲。在离开小镇的晚上,在那个即将入春还透着丝丝凉意的初春,我抬头仰望夜空,这里已经看不到银河,繁星的光芒也显得黯淡不已。望着那篇空荡荡的黑寂,我想象着东京会是怎么样的一座城市,在那儿又会怎么样生活。
这是我第二次想象未来,想象遥不可及的东京。
母亲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无可救药的程度我很难形容,但是如果见过她的话,每一个人都会觉得她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什么时候去死都不足为奇。我来到东京的时候,母亲就已经被开除了,原因很简单,她太老了,没有吸引顾客的潜力了,而且服务态度也不是很好,就算是喜好人妻风格的对她也敬而远之。目前母亲完全就靠着攒下来的积蓄生活,什么时候等这笔钱花光了,什么时候她就会完蛋吧。
但是母亲却抽出了一部分钱,让我去读了高中。她是这样跟我说的,你将来也要成为跟我一样的人,一样舔男人的东西,这样才能赚钱?你懂吗?我送你去高中,是让你学东京的女生怎么说话、怎么打扮,你身上的土味太重了,白白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我觉得母亲很嫉妒我,嫉妒我的青春,她每次喝完酒后都会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正想下手打我又收了回去,随后吩咐我把家里打扫了。
从我来到东京开始,母亲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家里所有的事情,不论是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等都是由我来做的,起初这样的生活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直到一年级的第三学期,母亲批头散发地从房间里出来,告诉我给我交了下一年的学费,但是银行卡里已经没有了钱。她告诉我不会再去喝酒,让我到外面兼职去赚钱吧。其实我早就在学校附近的女仆咖啡厅找到了兼职,也不是完全没有积蓄,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我担心辛辛苦苦赚来的这笔钱会被母亲拿去喝酒。不过从那天开始,母亲的确再也没有碰过酒。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到了二年级第二学期,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接下来的学费怎么办?单凭在女仆咖啡厅打工的收入,根本没办法存到那样的金额,就算是把奶奶留下来的钱一起算上,今年的交上了,明年的怎么办?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烦恼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别的才能,电子设备也弄不太明白,听说拍擦边视频能赚很多钱,我试了一下,我根本就没有拍视频的能力,怎么拍流量都高不起来。我试了很多种门路赚钱,最终都一无所获。
也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是除了学习和脸长得好外,没什么特别的存在。
甚至学习,也并不是学校的佼佼者。我的成绩不算差,但也不能说名列前茅。过去想考取早稻田大学的想法早就完全放弃了,再者说,考上了也付不起学费。我打算高中毕业后立刻参加工作,不计划升学,我是这样跟班主任说的。
也是从那天开始,如小学的同学、国中的同学、母亲的话那样,我在就读的高中展开了所谓的「援助交际」。没错,为了凑取学费,我将自己的身体出卖了。起初我是跟一个认识的男同学达成了长久交易协议,后来跟那个男同学闹掰了,再然后就是跟不太熟悉的人交易了,即使达到了学费的金额我也停不下来了。因为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我会惶惶不安,我担心这一切再有什么变故,如果有钱的话,起码情况会稍好一些,不至于绝望。
然而变故很快就发现了,母亲偷看了我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知道了我手中握有的一大笔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母亲再次染上了酗酒。
如果我不给她钱,她便找来认识的男人打我,强迫我把钱给她。就这样,我靠着出卖身体赚来的钱被一天又一天挥霍着。
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呢。母亲还没有花完钱就死了。她的死因是过渡酗酒,很符合她的风格。然而把母亲安葬过后,手里的存款又一次几近落空。
从那天开始,我就萌发了一个想法。
干脆,就不要去上课了吧。
也没什么,反正毕业了就要工作,成绩什么的也没必要。
再者说,干什么都没有出卖身体赚钱,有那个必要吗?
如果是出卖身体的话,现在我就可以干,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我走到店门口,在里面签下了卖身的契约。
自那天以后,吉田千岁便诞生了。
我也如同无数人的恶言那样,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卖春女。
再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可讲的了。你也差不多知道。
怎么样,我的故事很无聊吧。
因为尽是些苦啊,难啊的。
我并不是很想讲这些,因为,这毫无意义,毫无用处。
有人说人世间所遇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但是我现在很幸福哦,
因为跟你相遇了。
也是因为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我不由自主的,有了不应该有的欲望。
我第三次地想象未来,想象与你一同生活的幸福。
*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我和凉介手拉着手漫步在游乐园里。
我偷偷绕到他的前面,把他胸口的四叶草挂饰摘了下来。
我问他,这个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打气枪游戏的奖品,我才记起来原来那个空着的位子是这个东西啊。随后,我把挂饰别在了头上,这种东西还是别在头发上好看。嘴角不禁上扬。
「怎么样,好看吗?」
「嗯,很漂亮。」
「真的?」
「真的。」
我笑了出来,旋即伸出了手。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我,我堵起了嘴巴。
「手机,给我。」
「你要手机干什么?」
「你别管了,快给我!」
他老实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屏幕后递给了我。
我也拿出了手机,先是把凉介的联系方式加了回来,然后再用凉介的手机找寻了一圈,他的手机里没有SNS,不过有推特,啊,现在应该说是X。
这个也足够了,我打开X,点击下面的加号,随后输入了这段文字:
——跟女朋友一起逛了游乐园,我们正在旅行中。
随后,我退出程序,按下了相机软件。
凑到凉介的胸前,我高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喂!」
他伸手想要把手机抢过去,赶在他抢走之前,我成功把推文发送了。
「已经发送了哦。」
「你这人!」
「你不愿意大家知道吗?」
「……也没有。」
「那不就好了。」我转过手,心情愉悦地大步走着,「呐,凉介。」
「又怎么了?」
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在那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颗微微发光的星星。
我注视着那颗星星,心里稍稍许下了一个愿望。
随后,我继续开口: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呢?」
「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像看到星星,无比耀眼。」
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谎言。
我侧过身,眼神与他相对的瞬间,忽然感觉裙摆底下传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感觉是……啊,原来如此。
于是,我笑着说:
「——回去,我可要吃了你唷。」
在本应该浪漫的现在,我说着不着边际的淫荡话语。
尾声:
「拜拜。」
我冲着班上的朋友挥手告别,跨上了红色的自行车。
回到东京后,我让凉介从出租屋搬出来到我家来住了。在凉介的帮助下,我成功进入了另外一所高中重读二年级,我拿到了新的制服、交到了新的朋友。生活也逐渐安定了下来,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我回来的那天就跟店长告别了,她说我早该这么做了,待在那儿是浪费生活的意义。
但我还是很感谢她这一年的照顾,至少店长教会了我很多事。
骑着自行车,我先去了一趟便利店。
在哪里,我买了打折的牛肉和土豆,再买了胡萝卜,打算晚上做牛肉咖喱。
虽然是非常朴素的晚餐,但我每次看到凉介吃完都会感到无比幸福。
到家之后,我穿上围裙,把头发扎了起来,开始准备晚餐。
当我差不多快弄完了,凉介也回来了。
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探头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回答说是牛肉咖喱。
过了一会,我把牛肉咖喱端出来,脱掉围裙后也坐了下来。
我跟凉介说,明晚可能要去合宿,晚饭就没办法了。他点头答应了。
我在学校里参加了天文社,社团活动内容大多也都围绕天体展开,有时候我们会晚上到学校合宿,为的就是看星星。虽然东京的观星条件真的很差就是了。
这个世界上,其实你看到的每一颗星,都不一定是一颗恒星哦。
有一种星,其实是由两颗恒星构成的双星系统,只是他们离得太久,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星一样。这个双星系统呢,两颗恒星互相绕着对方转,完全是为对方着想呢。
而我和凉介就是对方的那颗星。我无比相信这一点,无比相信。
在遥远漫长的宇宙里,在由无数星辰构成的银河里。
属于我的星星,只有那么一颗。
我洋溢着笑容望着我的那颗星。
那就在我的眼前,跟我的幸福一样。
触手可及。
随后,我缓缓开口:
「所以今晚呢,可不会放过你喔。」
*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在那片小小山脉背后的村子里,我曾贪婪地吸收某些或触不可及或近在眼前的事物。
比如说,像是地图;又比如说,像是星星。
那时,我望着日升、日落,望着星辰闪闪、白云飘飘。
世界地图上被涂满了稚气的荧光笔,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紫色。
沿着平面上的视觉错误,我描绘着世界各地的光景,想象村子外面的世界。
东京、北京、巴黎、伦敦、纽约、莫斯科……
那些一个一个被划上双层黑圈着重标记的城市,仿佛是不属于现世的存在。
然而,越是抵达哪个梦想的地方,我却越是不再见到夜空的闪烁。
换做以前的我,大抵会叹上口气默默地低下脑袋吧。
可是现在,我却不一样了。
调整好险些掉下来的四叶草头饰,我知道,我是幸运的那类人。
谢谢与你相遇,谢谢与你相爱。
我曾问过你,你究竟喜欢我哪里。
你的回答是,我很耀眼。
可是我却很难认同,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如群星那般耀眼。
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有点欺负你了呢?因为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恋爱吧?
想到这里,我难免会皱起眉头。
不过,我想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水野明理,不会带有一丝杂质地相信你。
也因此,我愿意将这称作为恋情。
现在,我们的旅行仍在继续。
这次的旅行不会像是电视里那样惊心动魄,毕竟是无关乎过去、无关乎未来,仅仅是为了眼下、仅仅是为了眼下幸福的旅行。
接下来要去哪里好呢?
去哪里都好吧。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END——
后记:
大家好,我是铃风。
我以后再也不会写卖春文学了,真的,相信我。
这篇小说拖了很久,一度让我以为其实要太监了不会写完的感觉。但是没想到还是把他写了出来,时隔两年写这部小说,很多剧情都忘干净了,从中间开始到后面全都是新构建的剧情。如果有什么错误的地方或者遗忘的地方,还请指出来,或者大大方方地一笑而过也行,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起先写这篇小说只是为了测试下是否具有可行性,证明过后就没多大兴趣了便一直丢在电脑里没再动过。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翻着过去的稿子便找到了这篇小说。
不知道诸位觉得水野明理这个角色有不有趣,反正我是觉得还算有趣的。那肯定啊,我要是觉得不有趣的话那也不会写嘛。
接下来说什么好?我虽然算是废话比较多的人啦,但是一到这种场合就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这样,明明平时话挺多的,可是到了要讲话却什么也憋不出来。这真的是没办法呀,没办法呀。
至于下一部想写什么呢,我没太能想好。
我有不少的点子想要写,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而且,我的小说写作总是比较坎坷。
怎么说呢,算是比较考验我的意志力吧。毕竟我感到无趣了就不太想继续下去。没办法呢这种事。
另外,这段时间我遭遇了一些事,算是亏欠了谁的期待或信任。我并不想故而在此声称自己无罪,只可借此地或表歉意,无论其者是否观之。我这样的人向来性格上存在巨大的缺陷性,我并不否认。曾有人说写作者或多或少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或许正是如此吧。
这算是我的私心。
最后就来写写最近近况吧。
·跟表哥和几个朋友一直在三角洲行动,打枪!
·考上了教师资格证挺不错的(但是在这写卖春文学真的不要紧吗人民教师?)
·KFC有点吃腻了,但是麦记又有些吃不习惯,唉。
·重新开始学英语后直呼洋文看不懂啦。
·很想到外面去旅行,但是钱包空空不太允许的样子。
·跟以前一样,总是感觉睡不太醒,很困很困。
好了,要讲的就这么多。
那么,下次再见。
铃风
二零二五年三月七日
夕阳西下,晚霞艳丽
特典:谨贺新年
不知不觉间,跟凉介一起生活也快一年了。如果说成为情侣的时间,那也快超过一年半了。这段时间里多是承接他的照顾,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自己这边只是顾着偷闲懒惰,像是这样的状况所伴随而来羞愧感,酝酿到了年末的话总会一股脑地涌现出来。于是,我便停下了手中的笔,趴在桌子上思考着明年自己能做些什么。
能想到的是补贴家用吧。凉介的工资不算很低,两个人生活加上不用交房租其实每月也能余下一部分钱,加上之前在地下服务工作赚来的金额,所幸没有面临经济危机。可是考虑到将来可能要结婚以及生育,对孩子的教育之类的也是几笔不小的开支,心里顿时间就没了底气。总感觉自己有点像家庭主妇了,算这个算哪个的。总而言之,我打算明年借着闲暇在学校附近打些零工吧。之前也有在女仆咖啡厅打工的经验。
除此以外,我不太能够想象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了。现在的生活相当平淡、宁静而又幸福,实在是挑不出多少坏毛病出来。新的一年里也只期望能像这样,安定、美满地渡过,未来我还是想到早稻田大学去,我想要报考文学系,我是比较喜欢看小说的人,就算是地下工作那段时间偶尔我也会带书到店里在客人没来的间隙里读书。客人进来见我在看书反而不急急忙忙地脱掉衣服让我继续看下去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我当然看不下去,毕竟是有人盯着。啊,不能想不能想,现在有凉介了,那段时间的事就忘记吧。
不对……如果不把这些全部吞咽进肚子里的话,可能又会出些什么错。
况且,我相信凉介。
嗯,绝对地相信。
忽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像是中国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而我心底想着的那个人就站在那儿。
「啊,你在做功课吗,我是不是打扰了?」
我直起身子,扭过头看看向他。
「没有。刚好我这边也结束了。」我合上习题本,其实只是做到一半的样子,「怎么了?」
啊,有件事忘记说明了。有段时间我们倒是一起睡得啦,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两个人的作息规律完全不一样,毕竟他是在工作的人而我还是名高中生;另外就是比较害羞的一点……我的睡姿不是很好,可能会把被褥卷到一边去反而让他着凉,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分开睡比较好,如果生病着凉了可太麻烦了。
而且,分开睡的话,我也能够突然夜袭呀。
「明天要去神社吗?」
这算什么问题呀,当然要去吧。这家伙有时候就是这样。
「为什么不去呢。」
「也是。」他说。
「你有和服吗?」
「没有。」
回答相当干脆。
「那就去买一件吧。」我关掉台灯,起身站起来。
「不用吧,很贵又很麻烦。」
「说什么呢,一定要有!」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垫起脚指着他,「我会穿和服,你也得穿,明白?」
「欸,你有和服吗?没见你穿过。」
「说什么呢,女孩子都会有那么一件的。而且平时穿那玩意干嘛。」
「……也对。」
「来,手给我。」
我毫无顾虑地牵起他的手,向着商场的方向奔去。
*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不太能睡着。
并不是我为明天到神社去参拜感到紧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跟凉介去的确是第一次啦,激动是很激动但不至于到睡不着觉的地步。
我睡不着的原因是,从下面传来的阵阵湿润的感觉。
啊,又到了这个时候。之前我也有说过,我属于是很难高潮的那类,但是跟凉介相拥过后我的身体明确发生着变化着,现在里面很容易就湿掉,而且每次被撞击的时候都会是从未有过的舒适感。我这时才认识到原来干这种事女性的那方也会很舒服,以前我总以为是色情电影里的那些女优装出来的,很难想象曾经是怎么跟那么多男人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刚好,在逛商场的时候趁着凉介去上厕所,我偷偷地买了一样不算太过陌生的东西。
那是件比较古朴英伦风格的黑白色系的女仆装。虽然不至于像情趣服装那样裸露(我本来也不太喜欢那类),但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吧。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担任过「女仆」这样的角色。以前在女仆咖啡厅打工我扮演的属性是类似于「天真烂漫的优等生大小姐同桌,每次说话都要在句尾加喵」的设定。即使我不太够理解为什么大小姐会变成女仆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夜袭开始!
首先是要不被发觉地靠近,我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蹑手蹑脚地靠近,但是脚上的玛丽珍鞋「咯哒、咯哒」的声音平时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相当刺耳。早知道就不穿鞋了。好不容易靠近到凉介的床前,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我却又犯了难。
这家伙是侧着睡的,这样的姿势很难办欸。我小心翼翼地用力轻推他的肩膀,一边担心他突然醒过来,突然他嘴巴动了一下,把我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屏住了呼吸,等了很久都没反应才敢再上前来。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他平躺了下来。我希望全天下的男人如果有了女朋友千万不要再侧着睡了。
然后是,掀开被褥。这项环节倒是没那么困难。接着我跨上了床铺,跪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胸口均匀的起伏,两只手也伸到了内裤两边,这里要轻轻地、轻轻地扯下来。随着内裤逐渐向下滑落,阳物露了出来,光是盯着看下面又流出来了。
那玩意现在还很软趴趴的,完全没有一点精气,我伸手出手摸了上去,慢慢的、又不停止地活动着外壁。
「哈啊……嗯。」
难免的,另一只手自然穿过裙摆伸向了私密处,隔着内裤不停地摩挲那凸出来的小点。我轻轻地、缓慢地用手指画圆。
一种刺痒感,从深处扩散开来。换做以前,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那时我需要听着色情视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动作才能让里面是湿润,现在只是……只是拨弄着凉介的下体,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只是像这样地,那股电流好像就即将抵达了脑际。
「呼……」
我不禁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我扯开内裤的一角,手指触碰到的时候,才意识到那里已经完全张开了,已经热得跟发烧时的额头没有两样。这里在渴望着某种东西地进入。
但是,他的东西还是没有精神,我光顾着自己舒服了。
我向后靠了靠,弯下腰将稍稍变大的阳物吞进了口中。雄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是……并不讨厌。我不停地用舌尖舔食着那玩意的顶端,手指则触碰着两颗阴囊,渐渐地,我能感到那玩意在逐渐地变大、变硬。很快舌尖就舔不到顶点了,转而是喉咙深处抵在了那顶端上,口水开始不断地累积着,那个嘈杂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可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只手又一次伸向了私密处,这一次手指直直的插入了进去。
接着,就感觉里面突出的敏感部位传出轻微的刺激,让屁股也跟着有种揪紧的感觉。
我动起轻轻抽插着那里,而且伸直的食指跟中指。
「嗯……唔!」
从双腿之间窜上头部的快感,让我忍不住发出声音。
双脚之间带有黏性的声响比刚才更加明显,听起来更加猥亵。流出的液体有的滴落在床单上、有的残留在手指上,让猥亵的声音愈来愈大。
「嗯嗯!」
我用几乎要把手夹断的力道移动双腿,夹起自己的手,忽然,我感觉到自己露出的喉咙抽动了两下。随后我急忙把那玩意从嘴里吐了出来,但还是没来得及。
快感掀起的巨浪吞噬掉意识,沖往遥远的彼方。
我一下倒在了凉介的身上,两条腿抽搐着浑身使不上劲。
当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阵阵温暖。
「……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有些乏力地坐起来,看向了他,还好,哪里还挺拔着。
「不好看吗?」
「也……没有不好看。」他摇摇头。
「那是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他又一次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我犹豫了一会,切换好了角色,「主人,是时候该来享用本小姐了喵——」
*
我的夜袭还在继续。
不如说已经不是我的夜袭了,毕竟已经暴露了嘛。
我很想继续扮演女仆的角色,但是凉介说不愿意,我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却又忽然理解了。毕竟他喜欢的只是我嘛,只是我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我——水野明理。
但把衣服脱掉还是太浪费了,这可是今天新买的,在我的坚持下还是穿着女仆装的。
我坐在凉介的身上,一只手摸着他的阳物,随后找准了方向,缓缓地插入了里面。
「啊……嗯。」
咕啾,响起了淫靡的声音。
我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与此同时为那东西的袭击颤抖着。我自腹底深处感受着凉介的这份乐意,以及他的东西所彰显的欲望,心里却是极其满足。
「呀、哈、嗯。」
我开始激烈地晃动腰部,并伴随着手掌的力度一上一下地运动着。在明亮的月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同样,我现在淫荡的身影也映在他的眼里吧。但是,我并不讨厌,不如说,我希望他能够看到我现在的模样,能够感受到我深处的温度,仿佛这样心底的情感以及那份喜欢才能好好地传达给对方。
我没有为此感到羞耻,一点也没有。
我的那里,仅仅是感觉想跟他交合,仅仅是被缓缓地送入送出就已经舒服地一塌糊涂了。
「今天……破例,哈、嗯……让你射在里面吧。」
平时,都是要戴套才能进来的。毕竟我还是名高中生,虽然同居了,虽然即将快要成为这个人的妻子了。
「哈,啊,凉介……啊啊,嗯……」
随着里面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我已经无法组织言语。
嘴里吐出来的热气,让我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正常的思考已经被夺走了。
随后,我腰部的动作停了下来,紧接着的是,从凉介那边发起的动作。
他双手揉捏着胸部,挺拔的乳头不停地被指尖刺激着。
里面被那玩意激烈地摩擦、撞击,最深处却贪婪地渴望着某种液体的流入。
无法自制地……发情。
「不行……哈,嗯,太……这里……嗯……」
因凉介激烈的动作上仰着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抱住继续抽插着。
两人的身体逐渐交缠在了一起,我想,两颗心也是一样。
我想要保住凉介而伸出了手,却因为腰部充盈着融化全身的快感,而不自主地失去了力气。
动作愈发猛烈了出来,而我难以控制地发出阵阵淫靡叫声。
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跟凉介做的时候,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论是下面,还是嘴巴,全都是,无法控制……
将腰稍稍偏离,在较浅的位置重复活塞运动,再次唤醒了我体内残留的些许理性。无数次的交合令我熟悉了他进攻的节奏,可是另一方也一样,随后就是又一次深深地插入,那是我最舒服的位置。
噼里啪啦,眼前仿佛有闪光飞过。
在这激烈的快感下,我就如失水的鱼那样摇动着腰部,渴求着更多,更多。
肌肤与肌肤的碰撞的声音响起,令人沉醉。
这声音越是响起,我的意识越是愈发远去。
在那之前……我还有句话要说。
像是克服了重重阻碍,我贴在他的耳边说:
「射……嗯啊,射在里面……快点……我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因这极致的快感扭动着身躯,随后是从他那边传来的声音。
「我也……差不多了。」
不久过后,随着那玩意在里面的一阵颤动,伴有难以言语的快感,一股热浪涌了进来,同时先前才不久体验过的电流感又一次席卷了全身。
全是上下,没有一块肌肉能活动起来。
没有一块地方能使上劲。
我疲软地瘫倒在凉介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以及他的温暖。
嗯,现在我可以大声宣明。
我是被爱着的,并且沉醉在无与伦比的幸福当中。
「……凉介。」
「怎么了?」
「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好爱你。」
「……不要总说这种肉麻的话。」
「嗯,我知道。」说着,伴随着酥麻感渐渐消失,我又一次活动起了腰部。
「——既然不让我说,那就,再来一次吧!」
*
隔天,我们两个穿着和服出门了。
在出门前,我们两个在玄关处互相鞠躬道新年快乐,虽然昨晚已经说过了,但今天这次是正式的。
我们一起去吃了关东煮、一起去捞了金鱼、一起拍了几张大头贴、一起去吃了年轮蛋糕、一起到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泡了澡。期间我们遇到了我在学校的同学,她们看到凉介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各种各样没有边际的话题,当我告诉她们我们决定等我高中毕业就去结婚,她们完全不敢相信。但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打算,今后要结婚,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后来,我们去了山上的神社。
在神社的许愿牌下,我投下一枚五百元硬币的巨款后,把写好的愿望牌挂了上去。
我的上面写着:
希望能考上早稻田大学。
以及,跟那个人结婚。
既然是五百块,神明大人应该能满足我两个愿望吧。
当然,我也偷看了凉介那边写的愿望。
——希望能跟她一直生活下去。
当我们从神社出来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天气预报明明说今晚是没有雪的。
飘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断飘落,不断消失、不断飘落,不断消失。
我们仰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感觉就像仰望初雪一般。
那儿的夜空中乌云密布,见不到一颗星星。
不过,那是无关紧要的事。
因为,属于我的那颗星星,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呐,我们回家吧。」我说。
「嗯。」他答。
我在心里不住地祈祷:
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特典2:旧地重游
三年级第一学期过后,虽然即将要成为备考生了,但我还是趁着放暑假的间隙,带着凉介回了趟老家。老实讲,就连曾经不少照顾我的亲戚大多也都离开这座小小的山村了,时隔多年回来后我讶异于竟然没有多少人对我留有印象。姑且我在这里也曾生活了有十多年,然而如今却见不到几处可以感受到的痕迹,正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还是感觉有些伤感。
据村长说留在这里的人不过五十人左右,不外乎都是老人。以前在东京工作的年轻人还会把孩子送到乡下来,现在的话,大部分人甚至连孩子都不送过来了,村里冷清了许多。附近的小学在几年前就闭校了,想来,村子的生命大抵是走向了尽头。
不过来这里也绝非是没有理由的,爷爷奶奶的灵位是在这里,一来我很久都没有回来了,祭拜什么的更是不可能;二来我也想让他们两个在黄泉之下的老人家看看凉介,毕竟,我们打算在中心考试过后就订婚了。
前不久我到凉介家做过客了,见了伯父和伯母。虽然有些尴尬不过好在撑过去了。伯父母都是很好很温柔的人,他们没太在意我还是学生的身份,我说自己想要考大学他们也很支持。不过我隐瞒了自己那一年地下工作的经历,凉介也是这么想的,多少,是觉得心里有些亏欠。可是如果告诉他们二位的话,想必结婚是根本没有办法了吧。
我不认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可以这么轻易被原谅,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些事……该怎么说呢,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抓到了自己的四叶草最幸运的那个人。
因为,我遇到了凉介。
毫无疑问,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样,我遇到了凉介。
正是如此,眼下我既幸运而又幸福。
于是,我松开他的手,把指尖从他的指尖滑出来。我瞥过视线看着凉介,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了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胸口贴在他的胳膊上。
「你突然干什么?」
「没干嘛呀。」我把脑袋也贴在他的胳膊上,继续说,「我们是情侣吧,这样很奇怪吗?」
「也不是……只是你突然感觉好奇怪。」
「因为我很喜欢你呀。」
我笑嘻嘻地说。
一点、一点也不害臊地表明自己的真心话。
不带任何虚伪的,也不带任何谎言的。
*
我们花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才勉勉强强打扫干净了老宅。多年无人居住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不过好在似乎也正因如此没见到老鼠之类的生物,不少结有蜘蛛网的角落却见不到蜘蛛。老家的房子是那种很常见的那种日式旧居,有榻榻米、推拉门、蹲便厕所、小院子,几乎由木制结构所建成到了夏天若是不开空调是完全受不了。这类房子在乡下实在太过常见,但似乎听说若是在东京价格便颇高,我是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就是了,有钱人的想法真是搞不明白呀。
好在,电力设备和自来水系统还能照常运转。没有遇到电压不稳的情况,水龙头只要放上一会浑浊便消失了,转而流出的是清澈的水源。不得不感叹现代社会造物的强大啊,即使十多年来无人维护仍然能够进行使用。不过这里的自来水我们不太敢直接饮用,毕竟见过冒出泛浑的样子了,哪怕现在不是了,心里难免也有点忌惮。
晚饭的话,我们简单用泡面应付过去了。今天已经很累了,如果还要清理厨房着实有些受不了,不过还是得做啊,虽然我们没打算住几天,可是像是这样的村里已经找不到能吃饭的地方了,明天不止要把厨房清理了还要到附近买些食材和大米回来。这些应该在来之前就备好才对,当时我们两个都没想到这么多就是了。
抛去这个外,我们还忘记了一件事,清理空调的滤网。
「所以说为什么忘记了呢?」
我瘫倒在榻榻米上,有气无力地说,很像是果冻那样即将融化。
在我们打扫屋子的时候,期间下了一场不长不短的阵雨。刚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凉爽的,可惜在雨过之后的空气尤为潮湿,即使到了晚上那股闷热也挥之不去,本来这种日式房子夏天就容易很热,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更加糟糕了,不过说到底是我们咎由自取吧。毕竟忘记清理空调滤网的也是我们自己。
「等一会就好了。一个小时应该就会干的吧。」
与我不一样,凉介看起来很能忍受现在的状况。他之前也是这样,我倒是完全做不到啦,我属于是相当怕冷同时也相当怕热的那类,光是眼下整个人就已经受不了了。
「不好说呀,天气这么热,空气也这么闷。」
虽然紧急地处理清洗了滤网,可是这种时候怎么会那么容易干呢?自然晾干的方法实际上就是滤网与空气进行水分子交换,作用机理是物理学上的渗透压。
我摸向脖子,跟滤网同样的,冒不出来的汗水只结成细小的水珠铺满了皮肤表面,最终的结果就是感觉浑身不舒服,以及头发吸上了水聚拢紧紧贴合在皮肤上。我早就用头绳把长发扎了起来,可是作用实在有限,有时候女生的长头发也是相当令人烦恼的事物,虽然长发会很好看啦。
没过一会,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风,空气流动了起来,拂过后背带来了些许凉意。很舒服。
与风伴随而来的是,扇子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是凉介在摇动扇子吧。
我没有去确认,移动起身子平躺着,张开手臂摆成大字,望着在橘黄灯光照耀下像是老旧照片那样的天花板。
「这样舒服一点吗?」
「嗯。」我合上眼睛。
「我担心你会中暑。因为你浑身好像都在冒汗。」
「谢谢。」我犹豫了一会,接着说,「一会换我来吧。」
「你躺着就好。」
「好好。」
偶尔,他也蛮会关心别人的。
只是偶尔啦,大多数时候,这人都是个木头。
不过就是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体贴,我才十分确信,他是个温柔的人。而且也很可爱不是吗?平时不会照顾别人心情和感受,突然在最需要的时候关注了起来,我其实觉得也蛮不错。怎么说呢,更像是在无数百无聊赖的日常生活中,点缀了些带有色彩的事那样。
在以前、以前的夏天,即使不是那么缺钱可是爷爷奶奶也很不情愿开空调,他们两个老人家是觉得要省钱啦,虽然我是没太能够理解就是了。但也正因如此,那时的夏天,也是他们为我摇动蒲扇,吹去暑意与炎热。
现在我回到了那时身处之处,同样,最爱我的那个人和我最爱的那个人尽在身旁。
眼下,我便正享受着这样的瞬间。
换做是一年多以前,像是这种事,肯定是不敢想象的吧。
那时我笃信自己不会拥有未来,也绝没有收获幸福的资格,绝对无法想象现在吧。正是因为有他,正是因为这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幸运,我才拥有了这一切。
睁开眼睛,凉介的脸映在眼前,他平静地望着我,蒲扇在视线内轻轻晃过。
我很确信,没有人再会从我身边离开。
随后,我合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我想起了不少的事。
有的,是关于小时候已远离我而去的祖父母。
有的,则关于此时此刻即存在我身边的凉介。
有的,属实是少女没什么必要和似乎完全不会实现的妄想。
可以的话,我想生个孩子,我要告诉那个孩子很多很多事。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了吧。
我带着那份混杂着不洁与爱意的妄想,几乎没有阻碍地,遁入了梦乡。
*
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夜里,不过我身上盖有被褥。
凉介睡在我的身边,手里握着的蒲扇松开落在了榻榻米上。
他的肩膀靠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胸口。
耳边是空调出风口传来的声音,呼呼的声音。
我小心地移动着身体,生怕吵醒了他。
我把身子侧了过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又一次合上了眼睛。
「晚安。」
这句话,还是补上比较好。
*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起来准备出门了。
在出门之前,我到爷爷奶奶的灵位前的坐垫跪了下来,在心底向他们打过招呼后正想离开忽然凉介也跪在了我旁边。过了好一会我们才起来。
我组织了一会语言,才开口。
「你也不用这样……其实。」
「这对我也很重要。」
「……是吗?」
「死者为大嘛。」
「也是。」
我笑了出来。
我们开车到附近的镇子上买来了足够对付几天的食材和大米便回到了村里。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内后,我提议要不要出去转转。来这里光顾着在宅子里了,还没有到附近看过呢。小时候我可是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地方,也把好几处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虽然没什么朋友会到访就是了,但这样的话不正是「秘密基地」吗?
现在,我也有分享这个「秘密基地」的对象了。
不过经过前几天的教训,我戴上了遮阳用的草帽,那帽子是在镇上买的,上面还缀有了丝带和蝴蝶结作为装饰,也好好地涂抹了防晒霜并且把头发编成了双股麻花辫,光是扎马尾感觉还是太热了。随后我思考了一会要不要提上单肩包,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天气也很热,我想很快就会回来的吧。
我依据记忆拉着凉介的手在烈日炎炎下走在乡间的土路,沿着道路走了好一会后滑下土坡进入田里。盛夏时节水稻长差不多有人那样高,我只有头露在了外面,凉介倒是胳膊也看得到。干燥的风拂过稻田,稻谷碰撞的声音,干枯秸秆的吱呀声,还有随着风而来的燥热都让我很不舒服。不过,有手边的人在这里,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穿过稻田这段最煎熬的田间小径,我们跨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便走进了树林里。眼前隐隐约约有一条不算明显的野道。树荫可算是救了我们一命,我们继续手牵着手朝着林子深处前行,凉介担心会有迷路的风险,我则说这附近自己很熟悉,再说这条路也不是完全察觉不到,如果迷路了就原路返回。若是返回不成功的话,我们就去当野人。
「谁想跟你一起当野人呀?」
「欸,当野人不也蛮有意思的吗?」我说。
「一点也不。」
「你真无趣欸,当野人还不用交税来着。」
「你的关注点真奇怪。」
我想象着跟凉介一起远离社会的样子,也挺不错嘛。两个一直一直都能够在一起,再也不用烦恼金钱呀地位呀名声呀种种,互相只有彼此就足够了。若是能选择这样的生活,我倒是蛮乐意的,不是挺好的吗?嘛嘛,不过这也有点太过偏激了,毕竟如果真的要去当野人的话我恐怕活不了几天吧。之前也不是没看过户外生存挑战的视频,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太像是具备那类能力的人。
听着吵闹不停的蝉鸣声,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快抵达目的地。因为就在眼前的一个高处土坡上忽然出现了完全不和谐的钢筋混凝土。凉介先爬了上去,随后伸出手拉了我一把,实际上我倒是自己完全可以上来啦,不过他既然愿意让他展现展现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个混泥土的建筑物实际上是个小型碉堡,听村里的老人说那是上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隐藏小型防空洞,待在里面可以躲避轰炸,必要的时候也能当做观察哨使用。这一带的树林里似乎有不少这种大战遗迹,我之前也发现了不止一个。
「怎么样,这个很厉害吧。」
我摸着被腐蚀得表面凹凸不平的碉堡,单手叉腰说。
「倒是的确挺有秘密基地的感觉。」
没过一会,凉介便继续说。
「这是上次大战留下来的?」
「对呀。」
「那时我们好像犯了不小的错啊。」
这是个相当沉重又相当敏感的话题,有些政客始终鼓吹八十多年前的日本是无罪的,日本也承受了很大的损失和伤害,不应该只揪着日本不放。可是发动了侵略就是发动了侵略,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原谅,夺去他人的性命毫无道德底线的事怎么能被原谅呢?
不如说,我们应该好好谢罪才行。不过即使是谢罪,很多事情都无可挽回了。
同样的,我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被原谅。
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接受了我这样的存在。
仅仅是很单纯地、很单纯地接受了我。
我为此感到无比幸运。
我们一起从头到尾观摩了这座碉堡。那时为战争所生的机器如今化作了供我们玩乐的遗迹,尽管如此,我也不认为从被建造开始就凝结的罪恶能够被这样轻易洗刷,如同我心底仍然会为自己过去感到害怕。为此我期盼了伯父和伯母,眼下的自己也绝非可以说是纯白无垢。但是,我不再会像以前那样逃避,我必须接受现在的自己,非得这样不可。
因为,我的未来,并不单单属于我一个人。
我想起了一件事。
星星的名字总是由一个人来命名。
可是那颗星星哪怕过了千百万年也能被任何一个人注视。
只是,这里有一个不算苛刻但又很难得的前提条件。
——需要有人来想要注视。
对于这一点,我不必担心。
因为有人,好好地看着我。
我也,好好地看着他。
*
大约下午三点,我们回到了宅子里。
原定计划是凉介到院子里把无人看管野蛮生长的杂草处理掉,我则是为他准备冰沙一会两个人一起吃。前不久我刚从INS上学来了冰沙的做法,正好想试一试。
可能是到了夏天,我却打起了瞌睡。于是我又把被褥铺在了木制地板上,随后把衣服脱掉换上了轻薄的纯白色睡裙。这件衣服夏天穿是很舒服,就是天气热的话很容易被汗水打湿然后透出里面的肌肤,加上裙摆长度很短,文胸呀内裤呀都会被看了个光,自己一个人在家倒是没什么问题……现在也没什么问题,对吧。
「你要睡了吗?」
「嗯,有点困。」
「那要不要把窗帘拉起来?」
「不用,我想看一会你。」我丢下怀里抱着的枕头后,继续说,「冰沙,等我醒了就给你做。」
「好。」
凉介推开玻璃门后跨入了院子内,我则也钻进了被褥。侧过身子透过玻璃能清晰地看到他在院子内弯腰忙碌的身影,我倒是在空调里像是大小姐那样享受,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之后再寻个机会找补回来吧。
这样想着,一边听着仿佛永无止境在发情叫春的吵闹蝉鸣,没过多久,倦意便涌了上来。
*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感到无比燥热。
从这个感觉来看,自己是完全被热醒的吧。
在模糊的意识里,我尽力地分辨着现实和梦境。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弄明白,第一是现在房间内有些昏暗,应该是窗帘被拉上了;第二是空调的声音消失了,原因不明;第三是盖在身上的被褥不见了,也不像是被踢到周围的样子,这样来看是凉介帮我掀掉的吧,那窗帘也应该是。
我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整个身子都感觉黏糊糊的,衣服吸满了汗水贴合在肌肤上。爬到玻璃门那儿把窗帘拉开后,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面对强光我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情景。杂草都被处理干净了,但是见不到凉介的身影。我正想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忽然听到地板被踩过发出的吱呀声。
也是在这个瞬间,尽管大脑还是感觉有些难受,但我心里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我迅速回到了床铺上,恢复醒来时的样子平躺着。尽量地保持着心里平静下来,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频次,可是心脏的跳动还是不由得加快了。本来天气就很热,这样一来更是难以忍受。但我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紧闭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拼命忍耐着想活动身体的冲动。没想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动竟然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
没过多久,额头似乎被什么触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也是在这个瞬间,我睁开了眼睛并大喊了出来。
「——哇!」
凉介迅速把手伸了回去,满脸都是写满了惊讶。在下个瞬间,惊讶便消失了,转而是皱起了眉头。我该不会是惹他生气了吧。哎呀,只是稍许开个玩笑啦。
不过,我还不准备放过他。
他正想站起来离开,我却笑嘻嘻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一边硬生生地把他的时候拽到了胸部上,一边活动着肩旁说:
「做吗?」
「太热了,会中暑的吧。」
「你看起来忍不住了呀。」
我盯着他胯下的鼓起,露出了笑容。
随后,我用另一只手朝那边摸了过去,食指轻轻地触碰那个凸起。
「不行。」
「做嘛。」
「……不行。」
「做嘛。」
说着,我把他的手放在了双乳之间的缝隙上,紧接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个胯下的鼓起,好像更大了。
男人这种生物,不论是谁都很容易被诱惑呀。
*
我用双手分开双腿,向他露出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和最私密的地方。
本来,天气就很热,夏季的阳光穿过玻璃打在我的身上,可是远远比不过这份情素所带来的一切,我全身欲火难耐。仅仅是盯着他的身体看,盯着那胯下膨胀起来的东西看,我便感觉里面已经完全湿透了。
这并不是因为流汗,也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只是,发情了。
啊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轻易发情呢?为什么会这样敏感呢?之前,可是讨厌得不行,如果不借助润滑剂根本做不了。
我不得而知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而且,现在的我也完全没有时间来思考。
因为眼前的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所有思绪。
「好喜欢你。」
凉介宽大的手温柔地抚遍我的全身。视野里的他的分身已然完全勃起,充满了忍耐到极致的情欲感。
「哈……我喜欢你,嗯。喜欢你。」
我忍不住,向他再一次告白。
胸部被来回揉捏着,可是却没有感觉一点不舒服,紧密的刺激席卷全身。喉咙里涌上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兴奋感。
明明是该害羞的事,我却一点也害羞不起来。仿佛是享受着一切,我静静地等候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所有,所有我都可以接受。
这是我应当做到的事,同时也是几乎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做到的事。
无关乎其他,这里一定没有混杂着些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我爱着他而已。
凉介褪去了我身上穿着那件被汗水打湿了的白裙,解开了淡蓝色的文胸后,整个肌肤都裸露到了空气中。他一边用着手指轻轻揉捏着胸前的凸起,一边将它含在口中允吸着,口中逸出炙热的呼吸。我被凉介那激烈的动作不停驱使着,不禁发出了淫荡的的声音。
「嗯啊……啊,嗯……!」
伴随着胸部触感的消失,他的手指描过了腹部逐渐向下抵达私密处。
「可以吗?」
「嗯。」
随着内裤被轻轻扯开,私处再次与空气接触感到些许凉意,让我无比羞涩。可是紧随其后的是咕噜咕噜的水流声和欲火所带来的燥热。
我红起了脸,两只手根本不知道放在哪里。一会儿抓着被子,一会儿放在他的胸口上。
里面湿得一塌糊涂。
他用指尖触碰着那里,随之而来的自内而外一阵激烈的麻痹感涌向全身每个角落。
「啊……!不行……不、不行……那样的!」
已经完全湿润的私处轻易地容纳了凉介的手指。我感到有根手指在里面不停搅动,另一边是突出的敏感点被轻轻抚摸转动,身体深处一下子涌出了一股热流。
「嗯,嗯啊,不要……」
虽然是我自己提议的,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会这么舒服呀。
「你舒服吗?」
这个时候,怎么还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根本没办法回答,嘴里刚组织好语音便被叫声所覆盖,只能不停地呼出热气。
还没等我反应,凉介又加入了一根手指,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量,但能感觉到十分强烈的压迫感。他的手指时而弯曲,时而扩张内壁,空气中回响着黏腻的水声……好难为情。
「看起来你好像并不难受。」
「别、嗯啊,别、别说出来……」
「为什么?」
「羞死人了……嗯啊……!」
凉介的手指更加深入,激烈的震动让更多的爱液从深处流了出来。这样的情况……让我无地自容,但身体却像是有意识般,积极地回应着他的动作。
「啊啊……哈……嗯。」
他一只手在我的私处进出,脸颊却蹭起了裸露的胸部,并用舌头舔弄着那凸起的地方。他粗暴地啃咬着胸部,手指快速地在私处内来回穿梭着,我却没有觉得一点不舒服,不如说从头到脚都舒服到难以想象。
我被激烈地攻击着,连感觉羞耻的时间都没有,在融化的快感中不停娇踹。我抱着凉介的脑袋扭动起了腰部,紧接着便是甜美的麻痹感一种延伸到了脚趾。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猛然间一股电流感穿透了全身。
我的下面开始不停痉挛,两条腿也抽搐了起来,每一处的肌肉都似乎在颤抖。
「哈……啊……不要、不要……!」
即使我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了眼前。
我高潮了,如此轻易的。
爱液从私处喷溅了出来,沾在了床单和他的身上。
我大力地呼吸着空气,尽量地保持着意识不要昏迷过去,可是仍然失败了。
等我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怎么的跪了起来,眼前没有他的身体,然而我却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那个炙热的东西正在私处的入口来回摩擦。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床单变成了什么样,完全是深色湿漉漉的一大片。
「要进来了,可以吗?」
「嗯。」我说,「进来吧。」
他高高地抬起我的腰,然后,用那炙热坚挺的尖端,直直地抵向湿润的深处。
「嗯、嗯!!嗯——!」
「哈……唔。」
凉介粗壮的分身从后方一口气惯穿了身体。电流搬的冲击感从被贯穿的地方席卷全身。眼前一片空白,在他进来的瞬间我便好像又高潮了,体内的私处内黏膜和肉壁颤抖着,从那里面又一次喷射出来了爱液,紧接着是嘴巴内,唾液从嘴角留了下来滴落在了床单上。
「啊……嗯嗯,啊啊啊……」
我感到里面被不断撞击着,一次又一次,他的每一次撞击都恰到好处,次次都似乎触碰到了最敏感的地带。我配合着凉介激烈的动作,死死地抓住枕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为了不让身体滑上去,为了能够让他更方便也更轻松地发力,我自然地扭动起了腰。
他的分身又粗又长,仿佛能撕裂入口般地充满了我的身体。只要他一动,身体好像就被拽动一样,体内像被烫伤似地摩擦着……非常舒服。
「嗯……嗯,呜,啊、我、我变得好奇怪……!」
每次突入的时候,都毫不留情地顶到里面,连意识都似乎要消失掉。
他把手绕到了前面,用力揉捏着胸部,像是要完全把我吃掉似地。
里面被他持续地深深侵犯着。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身体像是浮动在空中,感觉不到上下。
随着撞击的持续,我不断感觉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了。
我被快感的波浪吞没,哪怕是他的动作变得粗暴了起来,也没有一丝丝的讨厌。
在那个粗暴背后,显然藏匿着属于他笨拙的温柔。
他没有拍打我的屁股,而是轻轻的抚摸着。
换做以前,那些客人们很喜欢在这个时候拍屁股,我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那时并没有觉得有多舒服,只觉得很痛。
不论是被拍屁股,还是他们的撞击,都感觉很痛。
可是凉介的却不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向着子宫的撞击,都仿佛直直地击中我的敏感地带。
全身都被凉介的男人味和爱意包裹着,下半身响起肉块相撞的清脆声音让我更加兴奋。
……太舒服了。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高潮了几次。我沉沦在与他的性爱当中,逐渐化为只能感受到快感的野兽,再也无法取回理性。
「啊哈……!啊、啊……!凉、凉介……」
我颤颤巍巍地,呼唤他的名字。
「全、全部……给我。」
竭尽全力的,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全都……射进来,不用担心……今天、今天是安全日……」
他的动作更加狂野,剧烈地摇晃着我。我也配合着动作,不停扭动着腰部。
「要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来、来吧,嗯啊————!」
凉介射了。
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分身在私处内痉挛着,还有那血管的跳动,以及那股粘稠的液体滑入了腔壁内。随着那东西的动作停下来,他从我身上起身,抽出还在硬着的分身。过分真实的感觉,让我的腰忍不住颤抖。
我的双壁完全失去了力气,整个身子瘫倒在了床上,胸口贴在湿润的床单上。
但是我知道,还没有结束。
我还有欲望没有被满足,他也是。
「唔……再来。」
「……不行。」
「再来!」
刚恢复力气,我便把身子翻了过来。
这样,我便能看到他了。
还是看着他做,比较好一点。后人位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太浪费了。
「你那里不是还有精神吗?」
「……这是。」
「再来嘛。」
我挺起了腰,朝着他的分身摸了过去,感受着那股热浪。
「不行吗?」我问。
他低下了头,犹豫了好一会,忽然,抓起了我的两只手,借力把整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
他的嘴唇贴合着我的嘴唇,舌头向我发动了攻击。
不只是舌头,那个,又一次插了进来。
我心满意足。
*
晚上七点左右,停电终于是恢复了。
我收回之前称赞日本政府基础设施建设还不错的话,日本政府果然在任何一个方面都糟糕透顶!
因为伴随着停电我提前准备的冰块都融化了。
好不容易想要做一次冰沙来着。
直到八点,我才再次打开冰箱的冷冻室,取出冰块。
「答应你的冰沙,不会忘啦。」
我笑着举起装有冰块的盘子,向厨房走去。
「啊,差点忘了。」推开厨房拉门的时候,我回过了头。
「这次跟你回来一趟,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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